在急速翻滚下坠的混乱中,纪凌唯一能做的,就是本能地用仅存的左手死死护住自己的头脸,然后被更深的黑暗和巨大的惯性彻底吞没……
瓢泼大雨砸在脸上,生疼,睁不开眼。
身体仿佛散了架,每一根骨头都在无声尖叫,尤其是那条被活生生扭断过又粗暴接回去的右臂,火烧火燎的钝痛像是烧红的烙铁在骨头缝里搅。
纪凌死死咬着牙,血丝混着雨水渗进嘴里,又咸又腥。
泥石流裹挟的巨大力量将他和老奎彻底冲散。
混乱中似乎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也许是河床底的石头,剧痛让他短暂地晕了过去。
冰冷的河水激醒了他,只来得及瞥见浑浊水流的阴影中,那个熟悉又无比憎恨的佝偻身影被一卷更猛的浪头抛向更黑暗的深处。
喘气,喘气!
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污水的腥气。
纪凌手脚并用,从冰冷刺骨的河湾里挣扎着爬上岸。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泥浆,但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动起来!快动!离开水边!
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山风卷着水汽刮在湿透的身上,更像是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在剐蹭骨头。
纪凌拖着那条废了一般的右臂,踉踉跄跄地钻进岸旁更茂密的灌木丛深处。
靠在一棵湿漉漉、淌着水的阔叶树下,纪凌靠着树干剧烈地喘息,浑身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
右肩颈被老奎抓出的几个深深血洞早己被河水泡得发白外翻,火辣辣地疼。
老奎那毒蛇般的狞笑,还有那句“你就是我放出去给野狗们追的兔子”,像淬毒的冰锥,一次又一次狠狠扎进心口,带来比伤口更深的寒意和屈辱。
可恨!可恨之极!
那点刚从禁闭室出来、以为靠拼命格斗能争得一丝喘息就被碾碎的可怜希望,此刻被老奎彻底扯得稀烂。
他不是个善人,为了活命也捅过人,但他纪凌,绝不当任何人砧板上的肉饵!
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硬生生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和恨怒的嘶吼。
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资格去想别的!
葫芦无声地嵌在牙龈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冰凉气息渗透出来,如同溪流悄然浸润干涸龟裂的土地,勉强压榨着这具濒临散架的身体最后的力量,支撑着那些可怕伤口带来的虚弱和寒意不至于瞬间将他击倒。
右臂剧烈的疼痛稍稍缓和了一点点,从地狱般的剧痛变成了可以勉强忍受的持续钝痛。
他喘了几口粗气,努力睁大被雨水和泥污模糊的眼睛,警惕地观察西周。
山势在这里缓和了些,前方林间似乎有微弱的光晕透出。
村子!
纪凌的心猛地一缩,随即又狠狠下沉。
必须进去!
必须换掉这身死人颜色的蓝灰囚服!
湿透的衣服如同索命符,在寒风里迅速抽走体温。
而更重要的是追捕!
监狱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任何一个落单的、穿着囚服的家伙,都像黑夜里的火把一样显眼。
他蜷缩在冰冷的树根下,强忍着刺骨的寒冷和伤痛,屏住呼吸,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野狼,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那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啃噬他的意识。
天光彻底灰白时,雨也终于停了。
清晨的水汽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潮湿感弥漫开来。
几户人家简陋的木门“吱呀”作响,有人影晃动。
老奎那带着砂纸般粗糙质感的指导声音,清晰地在脑中回响:“...鼻子吸进来的是土腥、粪味、柴火烟,你得像个真正的土包子,让身上也带上味儿...走路?别抬头!低头看路,脚步拖着点泥,最好带点跛...骨头碎过又接上的,疼起来自然就能跛出来...嘴要紧,话不能多,逼不得己要开口,学他们说话,说最土的腔调...”
纪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沉积在眼底的死寂和锐利如同深潭表面冻结的冰层,被深深掩埋下去。
只剩一片麻木的、带着点被生活的重担压垮般的迷茫和迟钝。
他努力让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那钻心的疼痛正好让他左边的肩膀微微耸着,走路的姿态自然地歪向一边,每挪一步都像是牵扯着骨头在摩擦,拖着脚,在的地上留下蹒跚湿重的痕迹。
他像个刚在山里摔伤了腿、还没缓过劲的落魄农家少年,狼狈却又不至于引起太多怀疑。
这姿态不是装的,是断臂的剧痛和身体超负荷后真实的虚弱,只不过此刻被他刻意“显露”了出来。
村子边缘,距离最近的一户人家还有段距离。
那户院子是泥垒的矮墙,上面搭着一截破烂的竹篱笆。
院子里一根细麻绳拴在歪脖子树上,几件洗得发白、打了好些补丁的粗布衣裤湿漉漉地搭在上面,在晨风里微微晃动。
机会!
纪凌的心跳得快了些,目光迅速扫过院子。
院门大开着,里面没人走动,只听到屋里有模糊的说话声。
一条瘦巴巴的土黄狗躺在柴火垛下,懒洋洋地抬眼瞥了他一下,又耷拉下去。
没认出这是个凶神,大约是把他当成了过路的乞丐。
纪凌像一抹灰蒙蒙的影子,跛着脚、身体沉重地晃着,极其自然地靠近了那道矮墙篱笆。
他紧挨着篱笆根部的潮湿阴影里,如同被风吹着绊了一下似地,整个人重心猛地往下一扑,整个人半趴在了湿漉漉的泥地上。
那肮脏又不起眼的角度,瞬间将他暴露在外的危险降到最低。
趴在地上的瞬间,没有一丝犹豫!
抓住目标一套相对完整的、深灰色粗布裤褂。
猛力向后一扯!
手臂回缩的轨迹几乎紧贴着粗糙的篱笆桩和潮湿的泥土!
刺啦!
一声极其微弱的、类似挂破布的轻响,几乎被风吹散。
纪凌的身体甚至没有在地上多趴半秒,左手收回的同时,将那套湿冷的粗布衣裤死死蜷缩着压在身下,然后他发出一声真实的、带着痛苦的呻吟(右臂剧痛再次被扯动),挣扎着,如同一个笨拙的伤者,极其“费力”地用左臂撑着地,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院子,只是微微驼着背,用一种混合着疼痛和麻木的疲惫表情,继续跛着脚,慢慢晃荡着离开了篱笆墙,朝着村子更外围没人注意的树林深处走去。
首到确认背后看不到村舍的轮廓,纪凌才猛地加快脚步,钻进一片枝叶低垂、浓密的灌木丛深处。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他剧烈地喘息,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偷窃的成功没有带来一丝喜悦,只有更深沉的紧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