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暮云压得极低,像块浸透血的棉絮。
李昭站在“镇北垒”的望楼上,望着山坳里密密麻麻的北蛮帐篷,喉结滚动。他身后的陈骁正蹲在火药堆旁,指尖蘸着口水捻动引信——那是用桐油浸过的麻线,浸过三遍硝石,此刻正泛着暗褐的光。
“陈参将,引信可曾试过?”李昭的声音混着山风灌进铜号。他望着山脚下蜿蜒的火药垄,每一垄都埋着半人高的陶瓮,瓮口封着浸过硫磺的油纸。这是他花了七日时间,带着三百民壮在悬崖上凿出来的“雷池”。
陈骁抬头,额角的汗滴在火药包上,洇开个深色的圆:“回大人,昨日试了三垄。第一垄炸翻了二十步内的夯土,第二垄掀飞了半座草垛,第三垄……”他顿了顿,指了指山壁上的焦痕,“把那面刻着‘狼首’的巨石炸成了碎渣。”
李昭的目光扫过山坳。那里是北蛮的粮草囤积处,堆着成捆的干草、成袋的盐巴,还有——他眯起眼——三十辆蒙着油布的大车。“那些车里装的不是粮。”他低声道,“是呼延拓从幽谷盟金库运来的‘蚀骨粉’。”
陈骁的手猛地收紧。引信在他掌心勒出红痕:“大人是说……”
“火药阵要烧的,从来不是人。”李昭指向山坳两侧的悬崖,“你看那两处断崖。”他指向左侧,“三百名火铳手藏在岩缝里,专打蛮军的马腿;右侧五十名弩手,箭头淬了桐油,见火就燃。”他转身看向陈骁,“等火药垄连环炸起,蛮军挤成一团,马惊了,人踩了,火铳和弩箭……”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便是送他们下地狱的引魂幡。”
山坳里突然传来马嘶。陈骁抓起望远镜,瞳孔骤缩——北蛮的斥候正沿着河沟狂奔,为首的头目腰间挂着狼首银锁——正是呼延拓的亲卫阿古!
“报——!”传令兵的声音被山风撕成碎片,“蛮军前锋己过‘鬼哭峡’!约莫两个时辰抵达关前!”
李昭猛地将望远镜砸向城墙。陶片飞溅间,他吼道:“陈骁!带五十人去东侧山梁!等火药炸起,用火箭射向粮草车!阿古要保的是‘蚀骨粉’,那东西见火就炸,能把方圆半里炸成焦土!”他转向身后的老卒,“王铁牛!带两百民壮去西侧山谷,用湿棉被堵住谷口——蛮军若想逃,就得踩过你们的尸首!”
陈骁抹了把脸上的汗,抽出腰间的镇海剑:“大人放心!末将这就去!”他转身时,望见李昭正将最后一卷《海防纪要》残页塞进怀里——那是三天前从幽谷盟金库里抢出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起伏。
两个时辰后。
雁门关的天空被染成诡异的橘红。山坳里的火药垄像一串被点燃的鞭炮,“轰!轰!轰!”连环炸响。第一声轰鸣震碎了半座哨塔,第二声掀飞了二十顶帐篷,第三声——
“轰隆——!!!”
火浪裹着碎石冲天而起,足有两丈高!山坳里的北蛮骑兵被气浪掀得人仰马翻,战马嘶鸣着撞向同伴,铁蹄踏碎了粮草车,干草混着火星腾起,瞬间将整片山谷烧成火海。
“火铳手!放箭!”陈骁的吼声混着炮声。东侧山梁上,三百火铳手同时扣动扳机,铅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马腿被击断的战马疯狂嘶鸣,踩着同伴的尸体往谷口跑,却被西侧山谷的湿棉被堵了个正着——民壮们举着火把冲上来,将浸了桐油的棉被扔进火海。
“弩箭!射油车!”李昭站在望楼上,声音盖过了哭嚎。西侧山坳里,三十辆油车被火箭射中,油桶破裂的瞬间,火舌顺着油流窜上天空,将整个山谷映得如同白昼。呼延拓的亲卫阿古被火浪卷到半空,狼首银锁在火中熔成铁水,“叮”地掉在焦土上。
“大王!粮草没了!火药库炸了!”一名浑身是火的北蛮将领扑到呼延拓马前,“汉狗的火药……比我们的‘蚀骨粉’厉害十倍!”
呼延拓的铠甲被烧得变形,脸上沾着黑灰,眼神却像困兽般疯狂。他抽出腰间的玄铁刀,砍断身边吓瘫的马腿,翻身跃下马背:“冲!冲过火海!杀了李昭!”
“放箭!”陈骁的声音从东侧传来。最后一轮火铳齐射,将冲在最前的北蛮骑兵射成了刺猬。火海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有人被烧得只剩半截身子,有人被马蹄踩碎了头颅,还有些人抱着同伴的尸体往火里钻——他们宁愿被烧死,也不愿被汉军俘虏。
暮色降临时,雁门关外的山坳己成一堆焦炭。
李昭踩着未熄的余烬,望着满地的断剑、焦骨和熔成铁水的狼首银锁。陈骁蹲在他身边,用剑尖挑起半块烧焦的虎符——正是呼延拓随身携带的那半块。
“大人,”陈骁的声音发颤,“虎符背面刻着‘幽谷’二字。”
李昭的目光扫过山坳深处的残旗。那旗是北蛮的狼头旗,此刻正被烧得蜷曲成团,旗面下露出半截染血的绢帛——是幽谷盟的金库清单。
“传朕旨意。”千里外的京城,赵煊捏着从幽谷盟金库抄来的密信,声音像生锈的刀,“着李昭即刻回京,详述‘雷火焚蛮’始末——”他顿了顿,指腹着龙纹玉玦,“再着锦衣卫……”他的目光落在玉玦裂口渗出的暗红液体上,“去幽谷盟,把剩下的‘蚀骨粉’,给朕烧个干净。”
窗外,残阳如血。雁门关的风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焦味。李昭望着山坳里的焦土,忽然想起今日清晨,民壮们在悬崖上凿火药垄时说的话:“大人,这雷火一炸,蛮子们的骨头都要化成灰。”
此刻,他终于信了。
那些被炸碎的狼首银锁、熔成铁水的玄铁刀、还有焦土下未寒的尸骨——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真相:
大昭的火药,从来不是用来吓唬人的。
它是用来,烧穿黑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