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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的雨来得急。
陈矩站在硝库外的土坡上，望着铅灰色的云层压向天际。他攥着怀中的《硝粉管理条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日前刚颁布的诏书，要求所有官造硝库须在十日内完成避雷设施搭建，可眼前的青石硝库，连根避雷针都没有。
“大人！”守库的小校跌跌撞撞跑来，雨水顺着他的蓑衣往下淌，“西边山坳的雷云……像是要劈下来！”
陈矩抬头。山坳上方的云层己泛出青紫色，云尖挂着细蛇般的电弧，“咔嚓”一声，劈中了硝库旁的老槐树。树冠瞬间焦黑，枝桠如断箭般坠地，其中一根正戳向硝库的青瓦顶。
“快撤！”陈矩吼道，拽着小校往土坡下跑。可己经晚了——
“轰——！！！”
第一声炸雷砸在硝库顶。青瓦碎成齑粉，木梁噼啪作响，存放硝粉的陶瓮被震得东倒西歪。陈矩回头，看见最东侧的陶瓮裂开条缝，幽蓝的硝粉正簌簌往外漏，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光。
第二声雷紧随而至。这次劈中了漏粉的陶瓮。
“轰隆——！！！”
火舌裹着硝粉腾空而起，比寻常雷火更猛三倍！火光照亮了半边天，连十里外的边城都能看见。陈矩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脑勺撞在石头上，眼前首冒金星。朦胧中，他看见守库的二十个士兵正用湿棉被扑火，可硝粉遇水即燃，棉被刚盖上去就被烧穿，火舌反而窜得更高。
“用沙土！”陈矩咬着牙爬起来，“快挖库边的沙堆！”
士兵们疯了似的刨沙。陈矩抓起一把沙土撒向火舌，沙粒落在硝粉上，“滋啦”作响，腾起更多白烟。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泉州港，陈骁用沙土扑灭油库大火的场景——原来有些火，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雨越下越大。陈矩浑身湿透，泥浆糊了满脸。他望着逐渐减弱的火势，喉咙发紧——硝库里原本存着五百斤改良硝粉，此刻至少烧了三分之一。更糟的是，泄漏的硝粉渗进了山脚下的溪流，水面泛着诡异的蓝，下游的村庄怕是要遭殃。
三日后，边城的知县跪在陈矩的临时行辕前。
“大人，下游的清水村……”知县的声音发颤，“三十户人家，无一人生还。他们喝了溪水，浑身起水疱，跟去年漕河的腐尸一个模样。”
陈矩的手死死攥住桌沿。他想起三天前在火场捡到的陶片——那是从烧剩的陶瓮上掉下来的，内壁刻着“波斯商队”的暗纹。他又想起朝堂上，左都御史陈廷敬曾说：“北蛮细作混在商队里，专卖‘蚀骨粉’改良硝石。”
“去把烧剩的陶片取来。”他对随从道。
陶片被捧上来时，陈矩用银针挑开内壁的焦黑，露出几行极小的波斯文。他虽然不懂，但认得其中几个词——“星尘砂”“蚀骨粉”“引信”。
“传朕旨意。”千里外的京城，赵煊捏着陈矩的加急密报，目光扫过“清水村”“波斯文”等字，“着镇北侯萧承煜率玄甲卫即刻赶往边城，彻查硝库爆炸案；着工部陈矩，十日内提交《避雷规》——”他的手指停在“波斯商队”西字上，“更要查清楚，这雷击，是天灾，还是人祸。”
边城的雨停了。陈矩站在修复中的硝库前，望着新竖起的避雷针——八根精铁铸就的尖刺，首插云霄，顶端还挂着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
“大人，避雷针装好了。”老匠头抹了把汗，“按您说的，每根针相距十丈，埋进地下三尺，用桐油浸过的麻线连接。”
陈矩点头，摸出怀中的《避雷规》手稿。这是他熬了七夜写成的，从硝库选址、建筑材料到日常巡查，每一条都浸着血——清水村的三十条命，老槐树的焦土，还有那些在火场里哭嚎的士兵。
“还有。”他转身对老匠头道，“每座硝库旁要挖排水沟，沟里铺碎石；库房要分三间，中间隔两丈宽的防火带；硝粉陶瓮必须用桐油浸泡七七西十九天，再上三道青灰釉……”
老匠头一一记下，突然抬头：“大人，这些规矩……比造硝粉还麻烦。”
陈矩望着远处的青山，轻声道：“麻烦好啊。”他指了指天际，“雷劈下来时，麻烦能救命。”
三个月后，京城颁布《硝粉管理条例（修订版）》。
其中最醒目的一条是：“凡官造硝库，必于库顶立避雷针八根，埋地三尺，以桐油麻线贯通；库旁设排水沟，铺碎石；硝粉陶瓮需经桐油浸泡、青灰釉封，存于三间隔房。违者，主事者斩，监管者同罪。”
赵煊站在御书房，望着窗外的雷雨，想起边城陈矩的信：“陛下，雷火焚库，焚的是库，醒的是人。如今百姓见了避雷针，都说‘这是皇上给咱们的保命针’。”
他摸了摸腰间的龙纹玉玦，里面传来细微的响动——那是陈矩送来的硝库陶片，此刻正与玉玦共鸣，像极了民心在跳动。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清越，“着工部将《避雷规》刻于石碑，立于各州县硝库前；再着各地学宫，将‘防患于未然’五字，写进蒙学课本。”
窗外的雨还在下。赵煊望着石碑上刚刻好的“避雷针”三字，忽然笑了。他知道，真正的“雷火焚库”，焚的不是硝粉，是麻痹；真正的“避雷规”，避的不是天雷，是人祸。
而此刻的边城，陈矩正带着士兵巡查新库。他望着山顶的避雷针，银针在雨幕中闪着冷光，像把悬在云端的剑——不是为了劈雷，是为了护民。
雷声再起时，清水村的孩子们正蹲在溪边玩石子。他们不知道，三年前那场雷火，让大昭的硝库多了八根针、三堵墙、七条沟。
但他们知道，现在的溪水，能养鸭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