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城砖被箭雨砸得嗡嗡作响时,赵煊正扶着城墙往下看。
下方的校场里,三千玄甲卫正在演练方阵,枪尖挑着的火把连成星河。可他的目光却落在更远处——北蛮的狼头旗像团黑雾,正顺着桑干河岸缓缓推进,十万大军的前锋己过了马邑县,连营寨的炊烟都看得真真切切。
“陛下,左贤王的‘铁鹰骑’到了!”
传令兵的声音混着风声撞进耳朵。赵煊抬头,见北蛮军中竖起十丈高的狼首旗,旗面绣着的狼眼泛着幽光——那是呼延拓的亲卫队,每人腰间都悬着淬毒的骨刀。
“传李卿。”赵煊转身对随侍的太监道,“让他带镇北军上城墙。”
话音未落,第一支箭便破空而来。
“陛下小心!”
李昭的叱喝混着弓弦震颤。他手持镇海剑,从女墙后跃出,剑锋挑开那支淬毒的弩箭。箭簇擦着赵煊的耳际钉进城墙,木屑飞溅,溅在赵煊明黄的龙袍上,像朵狰狞的红梅。
“李卿来得正好。”赵煊拍了拍胸前的护心镜,“让朕看看,你这镇北司的长官,可还像十年前在漠南,替朕挡马贼时那般利索。”
李昭的额头渗着汗。他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想起十岁那年,赵煊也是这样站在城墙上,教他认“忠”字。那时赵煊还是皇子,李昭是个跟着奶娘长大的野小子,却因救了落水的三皇子,被赵煊一眼相中。
“末将不敢懈怠。”李昭将镇海剑插入墙缝,“只是北蛮的弩阵……”他扫过城下密密麻麻的弩机,“每十步一架,箭头都喂了‘蚀骨粉’。”
赵煊的目光落在城砖上。那里还留着三年前雁门血案的痕迹——北蛮用同样的弩阵,屠过三千守城百姓。他摸了摸腰间的龙纹玉玦,玉玦里嵌着半块虎符,与城墙根下埋着的另一半,本是太祖爷当年平北蛮的信物。
“传朕旨意。”赵煊的声音不大,却震得城垛上的铜铃乱响,“开‘震天雷’,炸他娘的弩阵!”
李昭的手按在剑柄上。他知道,赵煊说的“震天雷”,是陈矩改良的火药武器,藏在城墙下的暗格里。可此刻北蛮的弩雨太密,根本来不及引信。
“陛下!”李昭突然扑过来。
一支弩箭擦着赵煊的脖颈飞过,在城砖上犁出半尺深的沟。李昭的后背重重撞在赵煊胸口,两人同时踉跄着后退。赵煊这才发现,李昭的左肩正汩汩冒血——方才那支箭,本是朝他咽喉去的。
“李卿!”赵煊的声音发颤,“你……”
“儿臣没事。”李昭扯下腰间的玄铁鱼鳞甲,按在伤口上,“北蛮的弩手怕火,儿臣这就去点‘震天雷’。”他转身要走,却被赵煊攥住手腕。
“胡说!”赵煊的指甲几乎掐进李昭肉里,“你当朕是三岁孩童?这箭上有‘蚀骨粉’,沾到血就烂肉!”他指着李昭肩头的伤口,那里己经泛起黑紫色,“走!去太医院!”
“陛下!”李昭急了,“北蛮的大军己到护城河前,儿臣若走了,谁来指挥?”
赵煊的目光扫过城下。北蛮的骑兵己经开始渡河,马蹄声震得城墙簌簌落土。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以为朕是来享福的?当年朕在应天府,被陈廷敬那老东西参‘不务正业’,说朕该多读《贞观政要》。可他忘了——”他将李昭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颗心,早就和你们这些将军的刀,和百姓的命,绑在一起了。”
李昭的眼眶发红。他想起十二岁那年,赵煊为了给他求太医院的金疮药,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想起二十岁那年,赵煊为了帮他平反冤狱,在朝堂上和左都御史吵得面红耳赤。此刻,这个总说“帝王该有帝王的样子”的男人,正用最笨拙的方式,护着他这个“不肖子”。
“儿臣陪陛下。”李昭抽出镇海剑,“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赵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捂着嘴,指缝间渗出黑血——方才那支箭的毒,己经顺着箭簇渗进了他的血里。李昭这才发现,父亲的龙袍下摆,不知何时己被染成了暗紫色。
“陛下!”李昭的眼泪砸在城砖上,“撑住!儿臣这就去点‘震天雷’,炸他娘的北蛮!”
“等等。”赵煊拉住他,“把朕的玉玦给你。”他将龙纹玉玦塞进李昭手里,“这是太祖爷的虎符,能调神策军。若朕……”他顿了顿,“若朕撑不住,你便带着这玉玦,去金銮殿,替朕坐那龙椅。”
“陛下胡说!”李昭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城砖上,“儿臣要的是父皇活着,要的是大昭的江山还在!”
城下的号角突然响起。北蛮的“铁鹰骑”己经开始冲锋,马蹄声如闷雷,震得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赵煊望着李昭染血的铠甲,突然笑了。他伸手替李昭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像小时候那样:“好,那就让这雁门关,见证一对父子的血。”
李昭抽出镇海剑,剑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将赵煊护在身后,望着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北蛮军,轻声道:“父皇,儿臣给您护着后背。”
赵煊摸出怀中的虎符,与李昭手中的玉玦轻轻相碰。两件信物发出清越的鸣响,像极了当年太祖爷在鄱阳湖,用虎符调兵时的声音。
“开炮!”李昭的吼声响彻城墙。
暗格里的“震天雷”被同时点燃。十丈高的火墙从城墙根腾起,将北蛮的弩阵吞噬。火舌舔着狼头旗,旗面瞬间化作焦炭;火光照亮了赵煊的脸,他望着李昭的背影,轻声道:“李卿,你比朕当年,更像个帝王。”
李昭没回头。他握着镇海剑,站在赵煊身前,用血肉之躯,替父亲挡下所有箭雨。城砖上的血,混着“震天雷”的火光,像极了当年太祖爷在应天府,用朱笔写下的“忠”字。
而在千里外的金銮殿,监察司的陈薇正捏着密报。报上写着:“雁门关外,北蛮十万大军折损三成;镇北司李昭、昭明帝赵煊,背抵血战,箭雨未伤其身。”
陈薇望着窗外的月光,突然笑了。她想起三天前在玄机阁,陈薇对李昭说的话:“陛下若信臣,臣便用这把刀,替您剜了北蛮的喉管。”此刻,那把刀正握在李昭手里,而他的身后,站着他的父亲——这个曾经被说成“不务正业”的帝王,用最热血的方式,告诉天下人:
大昭的江山,从来不是靠龙椅上的位置,是靠父子俩背抵着背,用血肉筑的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