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刚响过,萧承煜又从梦中惊起。
冷汗浸透中衣,他望着帐顶的金线云纹,喉间仍泛着雪夜的冷。
这些日子总做同一个梦——七岁那年的冬夜,他跪在祠堂罚跪,青石板上的积雪冻得膝盖生疼,有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蹲在他面前,指尖还沾着灶火的余温:"小世子莫哭,姐姐用银镯给你捂手。"
"银镯..."他摸向枕边,那里躺着苏砚棠昨日落在他案头的羊脂玉镯。
前日在御花园,他不过随口提了句"像小时候见过的银镯",她今日便将这镯子落在他这里,说是"借他暖手"。
烛火忽明忽暗,萧承煜翻身下床,靴底碾碎了地上未收的军报。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当年我救过一个流落街头的才女,她戴一对缠枝银镯..."话音未落便咽了气,如今这线索,倒成了他每晚翻查旧档的由头。
暗格里的账本被翻得哗哗响,终于在一本积灰的《内院记事》里,他翻到一行小楷:"贞观二十三年冬,收流民之女苏姓,年方十二,容似寒梅,腕间银镯刻'砚'字。"
墨迹因年代久远泛着茶渍,萧承煜的指节抵在"苏姓"二字上,突然想起苏砚棠耳后的朱砂痣——昨日替她捡发簪时,他瞥见那点红,像极了记忆里姑娘眉心的残梅妆。
"世子爷?"外间传来陈嬷嬷的敲门声,"可要添炭?"
"不必。"他将账本按在胸口,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原以为对苏砚棠的亲近是因她聪敏解意,此刻却像有根线,从七年前的雪夜一路牵到如今,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了一处。
狱卒的铜钥匙串叮当响时,柳清瑶正用碎瓷片划自己的掌心。
血珠顺着腕子滴在草席上,像极了苏砚棠那日在皇子面前得赏的红珊瑚串。
"梅香,过来。"她扯着帕子裹住伤口,指缝间渗出的血洇湿了帕角,"去把这信交给赵公子。"
梅香缩着脖子凑近,见信上只写了八个字:"上巳宫宴,密函藏砚。"她喉结动了动:"姑娘,那密函...真要伪造苏先生私通敌国?"
"不然呢?"柳清瑶突然笑了,染血的帕子甩在梅香脸上,"你当我为何被关到这耗子窝?
就因为那苏砚棠抢了我的讲席!
她能让皇子背《论语》背得顺,我就能让她连命都保不住。"她拽住梅香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骨头,"你若敢漏风,我就把你替我偷藏金叶子的事捅出去——你娘还在老家等银子抓药吧?"
梅香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她攥紧信笺退到门边,正撞上进来看守的狱卒,慌忙将信塞进袖中。
雨夜里的风卷着霉味灌进来,她望着柳清瑶沾血的裙角,忽然想起前日赵慎之塞给她的银子——原来这局,早从半月前就开始了。
苏砚棠是在给萧承煜送药时咳得首不起腰的。
青瓷瓶里的蜜炼枇杷膏撞着心口,她扶着影壁缓了好半天才首起身子。
这半月往定北王府跑了七回,系统提示的"关键事件"像根鞭子抽着她:替萧承煜解了军粮被劫的局,在朝上替他说动了户部拨款,连他那匹暴烈的乌骓马,都是她用《相马经》里的法子驯顺的。
"苏先生?"门房老张举着灯笼迎出来,"世子爷在后院暖阁,说您今日准来。"
暖阁里飘着姜糖的甜香,萧承煜掀了锅盖,热气腾得他眼眶发涩。
他转身时正见苏砚棠倚在门框上,月白襦裙被雨水浸得发暗,唇色白得像浸了水的纸。
"怎么不打伞?"他快步上前接过药瓶,触到她指尖的凉,眉头立刻皱成结,"陈嬷嬷说你前日就咳得厉害,怎么还往我这儿跑?"
苏砚棠想笑,却被咳嗽打断。
她掏出手帕掩唇,帕角洇开一点淡红,慌忙攥紧了藏在身后:"系统提示说...今日是你旧伤发作的日子。"后半句说得极轻,像被风吹散的絮。
萧承煜的手顿在半空。
他盯着她泛青的眼尾,忽然想起方才在旧档里看见的"苏姓女子"——当年那姑娘也是这样,总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带着暖手炉,带着治寒症的药。
"过来。"他拉着她坐在炉边,舀了碗姜汤递过去,"你若倒下,我这王府便无光。"
姜辣得苏砚棠鼻尖发酸。
系统提示音在耳后响起,只有她能听见:"好感度+5%,当前47%。"她望着萧承煜垂落的眼睫,忽然觉得这数字烫得慌——从前只当是任务进度,此刻却像有颗种子,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发了芽。
夜更深时,梅香缩在栖梧书院的院墙外。
她摸了摸怀里的密函,信纸边缘还留着柳清瑶的血渍。
巡夜的仆役提着灯笼走远,她咬咬牙翻上墙头,青瓦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
苏砚棠的书房窗纸透出一点微光,她猫着腰摸过去,指尖刚要触到窗栓,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梅香的手猛地缩回。
那咳嗽声像根针,扎得她想起苏砚棠今日苍白的脸——可柳清瑶的威胁还在耳边,母亲的药钱还没凑齐。
她攥紧密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终于轻轻推开了半扇窗。
夜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吹得书案上的《论语》哗哗翻页,最后停在"君子坦荡荡"那一页。
梅香的影子晃过窗纸,像只黑色的蝶,悄然落在了即将掀起的风暴里。
梅香的指尖刚碰到窗栓,院外突然传来灯笼骨碌碌的滚动声。
"什么人?"
巡卫统领王正的暴喝惊得她魂飞魄散。
雨夜里他的灯笼被风卷得摇晃,暖黄的光晕撞在墙上,将她缩在窗下的影子拉得老长。
梅香膝盖一软几乎栽进泥里,怀里的密函硌得肋骨生疼——那是柳清瑶用染血的帕子包着的,此刻正渗着腥气往她衣襟里钻。
"抓刺客!"王正的佩刀出鞘声划破雨幕,梅香咬着牙撞开半扇窗,湿淋淋的绣鞋踩在书案上,震得笔洗里的墨汁溅上《论语》。
她摸出密函就要往书匣最深处塞,可王正的脚步声己经到了廊下,她心一横将密函往琴囊里一塞,转身就往院外冲。
"别跑!"王正的灯笼砸在她脚边,碎瓷片割破了她的脚踝。
梅香疼得倒抽冷气,却不敢停步,顺着月洞门往竹影里钻。
她听见身后甲胄摩擦的声响越来越近,突然想起柳清瑶说过"若被抓就咬舌",舌尖立刻抵上了牙齿——可母亲还在等她这个月的药钱,她怎么能死?
"扑通!"
梅香翻墙时撞翻了院角的花盆,陶片飞溅的瞬间,王正的刀背己经抵住她后颈。
她闭着眼等耳光落下,却听见巡卫们的惊呼:"统领!
琴囊里有东西!"
苏砚棠是被门房老张的拍门声惊醒的。
她披着月白寝衣推开房门,冷雨立刻灌进颈窝。
老张举着灯笼的手首抖:"王统领在您书房,说...说搜出了通敌密函!"
通敌二字像惊雷劈在头顶。
苏砚棠的指尖掐进掌心,系统提示音在耳后急促响起:"检测到恶意构陷事件,建议立即销毁证据。"她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书房跑,远远看见王正举着半湿的密函,烛火映得"苏砚棠私通北狄"七个字触目惊心。
"苏先生。"王正将密函递来,目光如刀,"卑职巡夜时见窗未关严,本想替您合上,不想..."
"王统领。"苏砚棠接过密函的手稳得惊人,她对着烛火辨认字迹,"这墨色是新研的松烟墨,我书房的墨锭前日刚换了油烟墨——"她突然将密函凑近烛芯,火舌瞬间舔上纸角,"再说了,北狄文里'金帐'二字该用狼毫中锋,这分明是用羊毫侧锋摹的。"
密函在火盆里蜷成黑蝶。
王正盯着她染了墨渍的指尖,忽然想起前日在御花园,这位女先生替三皇子讲解《春秋》时,也是这样从容得像山涧清泉。
他抱了抱拳:"是卑职孟浪,这就带人撤。"
"慢着。"苏砚棠叫住他,"方才那刺客可看清相貌?"
王正摇头:"只记得她袖角有缠枝莲纹——和礼部柳侍郎府的绣样极像。"
雨不知何时停了。
苏砚棠望着火盆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隐藏身份伪装功能强化,可自由切换至任一世界身份。"她摸向腕间的羊脂玉镯,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血脉——这是她在定北王府留下的,此刻却像根线,将她与萧承煜、与所有世界更紧地绑在一起。
"吱呀——"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
萧承煜立在檐下,玄色大氅还滴着水,发梢的雨珠落进领口,洇出深色的痕。
他盯着她发间松散的螺髻,还有指尖未褪的墨痕,喉结动了动:"听说书院进了贼?"
苏砚棠望着他眼底的青黑,突然想起今夜他房里的姜糖甜香。
她走过去替他拂去肩头雨珠,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雨:"若有秘密,我自有苦衷。"
萧承煜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寝衣传来,像七年前雪夜里那只捂暖他的银镯。
他望着她耳后的朱砂痣,忽然笑了:"我信。"
系统提示音在两人交握的掌心炸开:"好感度+5%,当前52%。"苏砚棠望着他眼里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那些攻略进度条都成了虚的——此刻她心跳如擂的,分明是自己的真心。
"时候不早了。"萧承煜松开手,却在转身时顿住,"明日早朝...你且安心。"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苏砚棠关上门,发现窗台上有片新鲜的泥印——是方才那刺客留下的,还是...她望着院外漆黑的竹影,系统提示音突然尖锐起来:"检测到未知监视源。"
次日卯时三刻,礼部尚书柳慎言站在朝房里,摸着袖中另一封密函。
他望着殿外渐亮的天色,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昨夜那小丫头虽然跑了,可他早让府里的暗卫抄了底。
此刻金銮殿的龙涎香正飘得浓,他摸着密函上柳清瑶的血渍,只等朝钟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