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寅时,京城西城门还笼在墨色里。
苏砚棠将粗布短打套在月白中衣外,腰间束紧的麻绳勒得肋骨生疼。
包袱里除了夜行塞的干饼,还藏着半瓶萧承煜送的金疮药——他昨日在书院外堵她,说北疆风硬,伤口容易崩裂。
她当时垂着眼没接,如今却鬼使神差地收进了怀里。
"走了。"
夜行的声音从院墙外飘进来,带着几分惯有的懒散。
苏砚棠摸黑推开后窗,见他倚着青砖墙,斗笠压得低,露出的下颌线在月光下像把淬了霜的刀。
他抛来顶褪色的灰布斗笠,自己则拎着两柄裹了布的短刀——说是商队护卫的家伙什。
"城门守军换班在卯初,"夜行把刀塞进她手里时,指腹蹭过她掌心薄茧,"我扮货郎,你装我表弟。
若有人盘问,别开口,咳嗽两声就行。"
苏砚棠点头,喉间突然发紧。
她想起昨夜整理书案时,暗格里的《梦游仙姬录》又多了道血痕,像谁在催促。
系统界面虽仍泛红,但倒计时的数字比前日少了三个——72:00:00,69:00:00,此刻该是66:00:00。
西城门洞漏出几点昏黄灯火时,他们混进了第一拨出城的商队。
守城门的军汉拎着火把晃过来,火光掠过苏砚棠的斗笠边缘,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夜行却先一步摸出块碎银,笑着塞进军汉手里:"军爷辛苦,这是给兄弟们买酒的。"
军汉捏了捏银子分量,目光扫过他们车上盖着的粗麻包:"运的什么?"
"盐。"夜行答得顺口,"北疆盐贵,赚个脚力钱。"
军汉用枪头挑开麻包,白花花的盐粒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他哼了声,挥挥手放行了。
苏砚棠跟着夜行上了板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离开熟悉的书院,离开大楚的城墙。
北行的路比想象中难。
头三日过荒漠,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有人拿碎瓷片刮。
苏砚棠的嘴唇裂了道口子,喝干水囊时才发现,夜行总把水囊递到她手边时,自己的喉头正上下滚动。
第五日翻雪山,她的手指冻得握不住缰绳,夜行便解下披风裹住她的手,自己只穿件单衣,睫毛上结着白霜:"撑住,地图说过了雪线就是镜渊。"
他们在第七日傍晚望见那座石门。
风沙漫过地平线,将天地染成昏黄。
石门半埋在沙里,门楣上的"镜渊"二字被风蚀得模糊,却仍能辨出笔锋里的苍劲。
苏砚棠的脚步顿住——系统界面突然"唰"地亮起,红色警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金色的任务条:"警告!
非正常世界能量干扰解除,任务目标更新。
请前往'沧澜江湖'世界,完成顾寒洲攻略。"
她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触上石门的刹那,记忆如潮水倒灌。
血色江湖。断情诀。
她看见自己穿着红衣,站在悬崖边,脚下是染血的剑;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跪在她面前,眼尾泛红,声音破碎:"阿棠,跟我回沧澜阁,我破了那劳什子断情诀。"
还有更久之前的画面:青瓦白墙的书院里,老儒摸着她的头说"砚边棠影,好名字";萧承煜在火场里攥着她的手喊"棠儿快走";裴明远替她挡住继母的茶盏,茶渍在他月白衫子上晕开;云昭在仙雾里递给她一颗朱果,说"吃了便不会冷"。
"原来......"苏砚棠踉跄着扶住石门,眼泪砸在沙地上,"我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夜行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望着她发红的眼尾欲言又止,最终只说:"要进去吗?"
她抹去眼泪,点头。
与此同时,京城最幽深的巷子里,一座青砖小筑的密室中,烛火突然剧烈晃动。
赵慎之放下茶盏,青瓷与木案相撞发出脆响。
他望着跪在前厅的黑衣人,嘴角扯出半分笑意:"她己经去了镜渊?"
"是。"黑衣人的声音裹着层砂纸般的哑,"属下亲眼见她触碰石门。"
赵慎之指尖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墙上挂的《梦游仙姬录》抄本上。
那页未写完的"破之则"被他用朱砂圈了个圈,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很好。"
夜风卷着沙粒扑向镜渊石门,苏砚棠深吸一口气,抬脚跨了进去。
门内传来清越的剑鸣,像有人在千年后,终于等来了归人。
密室烛火在青砖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赵慎之指尖的茶盏己凉透。
黑衣人退下门帘时带起的风,恰好掀起案头《梦游仙姬录》的纸页,"破之则"三个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她己经去了镜渊。"赵慎之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目光却黏在黑衣人腰间那枚玄铁令牌上——那是太子暗卫的标记。
黑衣人单膝点地,喉结在阴影里滚动:"属下去年潜入栖梧书院,在她茶盏里下了'忘川散'。
这药与系统绑定,每完成一个世界攻略,她的记忆就会被系统覆盖一层。
如今她戴着系统,便如困在茧里的蝶,就算触到镜渊真相,也只会以为是前世残梦。"
赵慎之的指甲掐进掌心,嘴角却溢出笑纹。
他想起三日前在书院外瞥见的苏砚棠——她垂眼收萧承煜金疮药时,睫毛颤得像要落雨,哪里还有半分"破局者"的锋芒?"很好。"他将茶盏重重按在案上,青瓷碎裂声惊得梁上栖鸟扑棱棱飞走,"去传信给北疆暗桩,盯着萧承煜的动向。
那小子若敢追出边境......"他顿了顿,指腹划过抄本上"破之则"的朱砂圈,"便替他收收心。"
黑衣人叩首退下时,西城门方向的天光正刺破云层。
萧承煜的玄铁重剑撞在镜渊石门上,溅起火星。
他骑的乌骓马浑身是汗,前蹄在沙地上刨出深沟——从京城到边境,他换了三匹马,扯断两根缰绳,首到在沙丘尽头望见那抹月白身影。
"阿棠!"他的声音带着粗粝的沙哑,震得喉管发疼。
苏砚棠转身时,他看见她斗笠下的眼尾还沾着沙粒,像被谁揉碎了星光。
他冲过去,带着风里的沙粒与血味——方才在边境关卡,他砍翻三个拦路的太子暗卫,护甲下的里衣己被血浸透。
可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若再晚一步,这扇门就要永远隔开他和他的姑娘。
"别走。"他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蹭过她唇上的裂痕,"让我陪你。"
苏砚棠仰头望他,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三日前在书院外,他也是这样看着她,说北疆风硬;五日前在火场,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说"棠儿快走"。
原来有些东西,早在攻略进度条之外生了根。
"这一世,我必须独自面对。"她轻轻摇头,将他染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看,这里跳得这样急,不是系统的提示音,是我在怕。
怕你涉险,怕你困在这局里。"
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
沙风卷着他的声音灌进她耳中:"等你回来。
我在定北王府门前种满海棠,等你回来亲自看。"
系统提示音在她脑海里炸响,淡金色进度条从70%跳到75%。
苏砚棠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踮脚在他唇上印了个轻吻:"替我看住京城,别让赵慎之掀翻棋盘。"
镜渊石门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像有万千琴弦同时震颤。
苏砚棠转身时,萧承煜的指尖还停在她方才站的位置,沙粒从指缝漏下,像漏尽的光阴。
门内的光裹住她的瞬间,她听见他喊:"阿棠!我萧承煜定要——"
话音被门扉闭合的轰鸣截断。
再睁眼时,苏砚棠正倚在古旧客栈的二楼栏杆上。
楼下酒客的喧哗撞进耳中,"沧澜阁比武招亲"的吆喝被拍桌声盖过,夹杂着刀鞘相撞的脆响。
她低头看自己,月白中衣不知何时换成了青衫,腰间挂着个褪色的酒葫芦——系统连伪装都替她备好了。
"客官,您的醒酒汤。"小二擦着桌子抬头,见她盯着楼下,便凑趣道,"您是来瞧热闹的吧?
沧澜阁少宗主顾寒洲要选夫人,说是破了断情诀的代价。
可您瞧这满屋子刀客,没一个入得了眼的。"
苏砚棠的手无意识攥紧栏杆。
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涌:红衣、断剑、悬崖边白衣人破碎的"阿棠"。
她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山尖被云雾裹着,像谁未写完的诗。
与此同时,沧澜阁后山。
顾寒洲握剑的手突然发颤,剑锋在青石板上划出半寸深的痕迹。
他望着东边天际翻涌的云,喉间泛起熟悉的甜腥——这是他练剑十年从未有过的破绽。
"少宗主?"随行的弟子疑惑出声。
顾寒洲抬袖擦去嘴角的血,目光穿透层叠山雾,落在某个模糊的方向。
他的剑穗在风里翻卷,像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扯了扯。
"她......回来了。"他低低道,指腹抚过剑鞘上新刻的"棠"字——那是他在断情诀反噬最狠的夜里,用剑尖一笔一画剜出来的。
客栈楼下突然爆发出哄笑,有人喊:"这都第三十七个了!
沧澜阁少宗主怕不是要当一辈子光棍!"苏砚棠低头抿了口醒酒汤,汤里浸着青梅的酸。
她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里面装的不是酒,是夜行塞的干饼——系统没替她换走。
"小二。"她叩了叩桌子,"城外是不是有个商队要去南陵?"
小二擦着筷子点头:"明早卯时出发,领头的王大郎最是好说话。"
苏砚棠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指尖轻轻抚过青衫下的系统界面——沧澜江湖的任务条正泛着暖光。
她想起萧承煜说的海棠,顾寒洲刻的剑穗,突然笑了。
这一次,她要自己牵红线。
(客栈二楼的窗棂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苏砚棠望着楼下商队扎营的火把,摸出包裹里的束发带。
青衫下的系统界面闪过一行小字:"顾寒洲好感度:0%(初始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