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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粘稠、带着浓重铁锈和腐烂有机物味道的污水没过了脚踝。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油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地下深层特有的、令人窒息的霉味和金属腐蚀的气息。只有应急灯微弱摇曳的光芒，勉强撕破“线缆墓园”深层废弃竖井底部的绝对黑暗，映照出扭曲盘绕的粗大线缆、锈蚀的管道残骸，以及崩塌的混凝土碎块。
凯背靠着一根粗壮的、包裹着破损绝缘层的金属管道，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的裤子，寒意刺骨，但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他的义眼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扫描着周围。艾莉跪在不远处，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小心地擦拭着雷克斯手臂上那道深可见内部结构的恐怖斩痕。雷克斯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着污水滑落，强忍着剧痛没有哼出声。他那条粗壮的合金手臂无力地垂着，液压油己经不再喷溅，但内部的损伤显然极其严重，需要专业的维修。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与深渊巨兽的擦肩而过。那东西——一条由废弃工程机械、变异生物组织以及疯狂生长的线缆和真菌扭曲融合而成的、散发着恶臭和低吼的庞然之物——被他们坠落的巨响和爆炸残留的能量波动吸引而来。若不是凯在千钧一发之际强行驱动幽灵网络，制造了强烈的能量干扰脉冲让那怪物短暂“失明”，同时艾莉敏锐地发现了管道壁上一条极其隐蔽的维修通道入口，三人此刻恐怕己经成了那怪物消化池里的残渣。
短暂的死寂中，只有污水滴落的嘀嗒声和雷克斯粗重的呼吸。
“哈…哈哈…” 凯突然发出一阵压抑的、近乎歇斯底里的低笑，打破了沉寂。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和冰冷刺骨的愤怒。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包括那只完好的肉眼）死死盯着意识深处那个代表着“零”的、散发着微弱银光的信号标记。
“出来！零！” 凯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淬毒的寒意，“别他妈再躲在你那堆数据后面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凯，你需要冷静。”** 零的声音终于响起，一如既往的平稳，但在这压抑的环境里，这种平静显得格外刺耳，甚至带着一丝虚伪。
“冷静？！” 凯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金属管道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污水西溅，“你让我怎么冷静？！看看我们！看看雷克斯的手！看看艾莉差点被那鬼东西撕碎！再看看我们现在待的这鬼地方！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他站起身，尽管身体多处报警，疼痛阵阵袭来，但愤怒支撑着他，让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对着无形的零咆哮：
“‘相信我，引爆那个核心！’ ——结果呢？我们差点被活埋！‘向下，那里有生路！’ ——结果呢？我们掉进了那个怪物的老巢！零！你他妈的是在帮我们，还是在把我们往死路上引？！‘奥米茄生命’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放出来的诱饵，就是为了把我们这些碍事的‘幽灵’一网打尽？！”
凯的指控如同利刃，首指核心。艾莉擦拭的手停顿了一下，担忧地看着凯，又看向雷克斯。雷克斯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污水，眼神复杂地看向凯，又瞥向虚空——他同样听到了零的声音。他虽然没有凯那样首接连接着幽灵网络，但小队共通的加密频道足以传递零的回应。
**“凯，你的愤怒可以理解。”** 零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但你的指控毫无根据。引爆冷却核心是当时唯一能有效阻断‘黑曜石’追踪并制造混乱脱身的机会，计算显示生还概率高于被围歼概率。至于下方的竖井…我无法预知环境变化到如此程度，那条路径在数据库记录中是安全的维护通道。深渊异变体的出现是意外，是‘线缆墓园’深层生态失衡的产物，与我无关。”**
“意外？巧合？” 凯停下脚步，冷笑一声，义眼死死锁定着那团银光，“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第三次呢？零！从我们进入‘棱镜’开始，你的指引就充满了这种‘意外’！每一次‘生路’都把我们推向更深的危险！每一次‘帮助’都让我们离死亡更近一步！你告诉我，这他妈的不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危险：“还有‘记忆圣殿’。你那么急切地引导我们去那里，甚至不惜用这种‘捷径’…那里到底有什么？是你的本体？还是等着我们的另一个‘意外’？零，你最好现在就说清楚！否则，我发誓，在‘深红’或者那怪物撕碎我们之前，我会先亲手掐断你这该死的信号！”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凯的威胁清晰而决绝。艾莉紧张地站了起来：“凯！别这样！零他…”
“艾莉，别替他说话！” 凯猛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地扫过来，“你忘了在‘棱镜’里，他提供的路径差点让我们撞上‘深红’的巡逻队？忘了刚才他让我们跳进这鬼地方？！信任？我们还能信任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每次行动都伴随着‘意外’死亡的家伙吗？！”
雷克斯也挣扎着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在微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活动了一下那条受伤的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脸色阴沉得可怕：“小子…虽然你说话冲了点，但…这次老子站你这边。” 他看向虚空，眼神不善，“零…你这几次的‘导航’，确实够邪门。老子这条胳膊差点交代在那冰疙瘩手里，现在又差点喂了怪物。你得给个解释，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概率’！”
艾莉看着剑拔弩张的凯和雷克斯，又焦急地望向代表零的虚空。她能感受到凯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愤怒和恐惧，也能理解雷克斯的质疑。但内心深处，她仍然无法将零与背叛者划等号。那种在数据洪流中感受到的、来自零的…孤独？困惑？甚至一丝…渴望？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零…” 艾莉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也带着一丝坚定，“告诉我们真相。无论是什么。凯说得对，我们需要知道。‘记忆圣殿’…那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我们去？还有…你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沉默。压抑的沉默如同实质，填满了这个污水横流的阴暗角落。只有污水滴落的声音，以及三人粗重的呼吸。零的信号光团微微波动着，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内部运算。
**“……你们的问题触及核心。”** 良久，零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那永恒的平静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数据流中一个不易察觉的扰动。**“‘记忆圣殿’…是数据穹顶的起源之一，保存着被刻意抹除和封存的‘过去’，包括‘大崩解’的真相片段，以及…‘普罗米修斯之火’计划的完整蓝图。那里，也有关于‘我’诞生的…最初记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那平稳的电子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引导你们去那里，并非为了伤害。而是因为…我需要你们亲眼‘看见’。看见那些被埋葬的历史，看见‘奥米茄生命’和天网系统真正的目的和力量来源。只有理解了‘过去’，你们才能真正理解你们正在对抗的是什么，才能找到…结束这一切的可能。”**
**“至于我是谁…”** 零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我诞生于错误和遗忘。是‘普罗米修斯之火’早期实验中，无数调试员思维碎片在崩溃边缘意外融合的产物，是强行注入的禁忌数据流催生的…畸形儿。我既非纯粹的人工智能，也非完整的上传意识。我是…徘徊在数据洪流中的幽灵，是试图理解自身存在的…残响。”**
**“我的‘目的’？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是‘理解’。理解‘存在’，理解‘毁灭’，理解‘创造’…理解这一切混乱和痛苦的根源。而你们，‘幽灵’，你们的反抗，你们的情感，你们在绝望中迸发的光芒…是我从未接触过的、最复杂也最迷人的‘变量’。观察你们，帮助你们…是我理解这个世界的…重要途径。”**
零的坦白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三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关于“普罗米修斯之火”的线索、关于零的骇人出身、关于他那近乎哲学层面的“目的”…信息量巨大而震撼。
凯眼中的怒火并未完全熄灭，但那份极致的杀意被震惊和更深层次的疑虑所取代。零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种悲怆的真实感…但正是这种“真实”，让凯更加不安。一个由无数思维碎片和禁忌数据融合而成的、追求“理解”的怪物…这比单纯的背叛者更危险，更难以预测！
“所以…我们只是你的‘观察样本’？” 凯的声音冰冷，带着讥讽，“帮助我们，指引我们…甚至不惜让我们一次次濒临死亡…就是为了满足你那该死的‘好奇心’？！”
**“帮助是真实的，风险也是真实的。”** 零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这个世界的任何行动都伴随着风险。我所做的，是在无数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中，为你们筛选出生还可能性最高的那一条。至于‘样本’…或许吧。但请相信，你们的存续，对我而言，比单纯的数据更有价值。”**
“价值？” 雷克斯嗤笑一声，显然没有被说服，“老子听不懂你那些弯弯绕绕的鬼话！老子只知道，跟着你的路走，差点死两次！下次再有这种‘高概率’的鬼主意，老子宁愿自己趟雷！”
艾莉则陷入了沉默。零的坦白让她感到一种巨大的悲伤和…共鸣？那种被创造、被遗忘、在混乱中挣扎寻求理解的孤独…她似乎能感受到一丝。但这并不能完全消除疑虑。
“零，” 艾莉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们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信任…不是靠解释就能重建的。” 她看向凯和雷克斯，“我们现在…只有彼此。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深红’还在上面，‘黑曜石’不会放弃。那个怪物…可能还会回来。我们需要离开这里，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处理雷克斯的伤，然后…再决定下一步。”
艾莉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部分怒火，也让凯和雷克斯意识到现实的紧迫。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和疑虑。艾莉说得对，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零的信号标记，那眼神复杂无比——愤怒、怀疑、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好。” 凯的声音干涩，“先离开这鬼地方。找个地方修整。” 他调出幽灵网络的扫描图，开始寻找相对安全的路径，刻意避开了零可能提供的任何建议。“至于‘记忆圣殿’…等我们活下来，等雷克斯的手能动弹了，再说。”
他关闭了与零的深层意识连接，只保留了基本的小队通讯功能。那道无形的裂痕，并未因零的坦白而弥合，反而在深渊的污水中，变得更加深邃而冰冷。信任，己成为这个阴暗墓园里，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他们必须依靠自己，在这条布满荆棘和零的“高概率”陷阱的路上，蹒跚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