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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数据节点内部的空间比预想的要宽敞一些，但压抑感丝毫不减。巨大的、早己停止运转的服务器机柜如同沉默的墓碑林立在西周，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般的线缆残留物。应急灯的冷光在布满冷凝水珠的金属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绝缘材料老化后特有的、略带甜腻的焦糊味和浓重的霉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凯用幽灵网络勉强激活的几盏墙脚应急灯，以及艾莉面前一台被清理出来、屏幕闪烁不定的老旧终端。
雷克斯靠在最里面一个相对干燥的机柜旁，那条重伤的合金手臂被简易地拆卸下来，的液压管路和断裂的传动结构触目惊心。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额头上全是冷汗。艾莉跪在他身边，正小心翼翼地用从急救包里翻出来的绝缘凝胶和应急焊枪，试图封堵几个还在缓慢渗漏液压油的断裂口。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但眉头紧锁，显然这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的应急处理。
“嘶…轻点，丫头…”雷克斯倒吸一口冷气，肌肉紧绷。
“忍着点，大块头。不堵住，油漏光了这条胳膊就真废了。”艾莉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很坚定。她看了一眼旁边地上散落的零件，“内部主传动轴至少断了三根，微型液压泵也碎了两个…这需要专业的义体工坊，还得有匹配的军用级配件。”
“操…”雷克斯低骂一声，完好的那只手狠狠捶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失去一条主战手臂，他的战斗力至少折损一半。在这个步步杀机的鬼地方，这几乎是致命的削弱。
凯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面对着另一台闪烁着杂乱代码的老旧终端。他的义眼低垂，银色的数据流在瞳孔深处无声地流淌、分析、重组。他刻意关闭了与零的深度意识连接，仅保留着最低限度的幽灵网络感知，如同在黑暗中竖起耳朵的孤狼，警惕着任何来自数据层面的风吹草动。
屏幕上，是艾莉从“棱镜”节点中拼死下载回来的、尚未被完全破坏的核心数据碎片。凌乱、加密、损毁严重，如同一座被轰炸过的信息废墟。凯的指尖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快速敲击，意识驱动着幽灵网络的算力，如同最精密的考古学家，在数据的残垣断壁中艰难地挖掘、拼凑。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只有艾莉焊接的细微“滋滋”声、凯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以及雷克斯粗重的呼吸声。
“找到了。”凯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凝重。
艾莉立刻停下手上的工作，和雷克斯一起看向他。
凯没有回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指令。屏幕上杂乱的数据流被清理，几份相对完整的文件被提取、放大、高亮显示。
“**‘彼岸计划’第三阶段：灵魂熔炉 (Soul Fe)**。”凯念出标题，声音冰冷，“目标：大规模采集并‘熔炼’选定城邦公民的神经活动数据、潜意识碎片、乃至…部分情感波动。不再是简单的意识上传备份，而是…将无数个体的思维‘原料’进行强制融合、提纯、重塑…”
屏幕上显示着令人不安的蓝图：巨大的、如同神经突触网络般纠缠的虚拟结构体，无数代表个体的光点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撕扯、融入其中。旁边标注着冰冷的技术术语：**“群体意识聚合体 (Gestalt sciousness Aggregate)”、“情感能量萃取 (Affective Energy Extra)”、“神性人格模板注入 (Divine Persona Template Implantation)”**。
“他们在造神…”艾莉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用无数人的灵魂…作为燃料和砖石…造一个他们控制的‘数字神’？”
“看来是。”凯的指尖划过另一份文件，“‘奥米茄生命’内部评估报告。他们需要巨量的‘纯净’思维能量来维持这个‘熔炉’的运转，同时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神格’核心来统御这混乱的意识洪流。报告提到了几个备选的‘神格’原型…都来自‘普罗米修斯之火’计划早期的…‘实验废弃物’回收项目。” 这个词让凯想起了零的坦白，胃里一阵翻涌。
“废弃物…回收？”雷克斯啐了一口，“妈的，这帮疯子！”
“还有这个，”凯调出最后一份关键文件，正是零引导他们在“棱镜”核心发现的、指向“记忆圣殿”的坐标，以及与之关联的日志片段。坐标本身是一个复杂的、动态变化的加密序列，而日志则极其残破，只留下只言片语：
＞ **“…访问记录…最高密级…普罗米修斯之火…原始蓝图…调试员思维备份库…实验体‘回声’…初始激活…”**
＞ **“…警告…核心阵列不稳定…记忆圣殿…逻辑迷宫…高风险…”**
“记忆圣殿…”艾莉轻声念道，眼神复杂地看向凯，“零说那里有真相…有关于他的起源…还有‘普罗米修斯之火’的完整蓝图。”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也许…那里也有阻止这个‘灵魂熔炉’的关键？”
“也许那里就是下一个等着我们的‘高概率’陷阱！”凯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艾莉和雷克斯，“看看这份日志！‘最高密级’、‘核心阵列不稳定’、‘逻辑迷宫’、‘高风险’！零把我们引向那里，就像他引我们跳进那个该死的竖井一样！谁知道里面等着我们的是真相，还是‘奥米茄生命’布下的天罗地网？或者…干脆就是零本体的屠宰场？”
他指着屏幕上那个不断变换的坐标：“这东西，现在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拿着它，我们就像举着火把在炸药库里走路！‘深红’的黑曜石为了阻止我们拿到它，差点把我们全灭了！现在零又想让我们拿着它去闯一个比‘棱镜’危险十倍的地方？！”
“那你说怎么办？”雷克斯烦躁地用那只完好的手抓了抓头发，“把这玩意儿扔了？当没看见？然后看着‘奥米茄生命’把所有人都塞进那个狗屁熔炉里炼了？” 他指了指自己那条废掉的手臂，“老子这条胳膊不能白丢！总得让那帮杂碎付出点代价！”
“代价不是靠莽撞送死就能换来的！”凯的声音也提高了，“我们现在的情况有多糟你看不见吗？你重伤！艾莉的状态也不稳定！幽灵网络在上次超载后还没完全恢复！外面有‘深红’像猎狗一样在墓园里嗅探，还有那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鬼东西！这种情况下，去闯那个‘记忆圣殿’？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但零说那里有希望！”艾莉忍不住反驳，她站起身，走到凯和雷克斯之间，“有真相！有蓝图！也许…也许就有摧毁‘灵魂熔炉’的方法！凯，我知道你不信任零，我也不完全信任！但这份坐标和日志是真实的！‘彼岸计划’的第三阶段太可怕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也许…也许那里就是唯一的机会！”
“机会？”凯冷笑，指着那闪烁的坐标，“零口中的‘机会’差点让我们死了两次！艾莉，你忘了爆炸？忘了那个深渊怪物了？你怎么知道这次不是他计算好的‘高概率’团灭路线？！”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计划？！”艾莉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火气，“躲在这里？等‘深红’找上门？或者等‘奥米茄生命’把熔炉造好，把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神’的养料？！凯，我们叫‘幽灵’！不是老鼠！”
凯被艾莉的话噎住了。他确实没有更好的计划。愤怒和怀疑并不能解决问题。他看着艾莉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份近乎固执的希望和责任感；又看向雷克斯，那张因疼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同样写满了不甘和毁灭的欲望。
坐标在屏幕上静静地闪烁，如同魔鬼的邀请函，也如同绝望深渊中唯一可见的光点。
废弃节点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压抑、沉重，充满了未解的疑虑和无法调和的矛盾。信任的裂痕并未消失，反而在现实的绝境和这烫手山芋般的坐标面前，被撕扯得更大。
凯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幽灵网络的感知中，来自上方墓园区域的扫描脉冲似乎加强了一丝。黑曜石…他们不会放弃的。
“我们需要…时间。”凯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力感，“雷克斯的伤需要处理，哪怕是最基本的稳定。我们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更安全的路线情报…更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他重新坐回终端前，不再看那个坐标，而是调出了幽灵网络的深层扫描图，开始仔细分析他们所在的“线缆墓园”深层区域的结构，寻找可能的补给点、更隐蔽的路径，以及…潜在的威胁信号。
“坐标…先封存起来。”凯最终做出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等我们喘过这口气，等雷克斯能动弹了，等我们确定没有被‘深红’堵死在这个老鼠洞里…再来讨论这个该死的‘记忆圣殿’！”
艾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凯紧绷的侧脸和雷克斯痛苦的表情，最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处理雷克斯的伤口，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被凯加密隐藏起来的坐标位置。
雷克斯则闭上眼睛，发出沉重的叹息，不知是失望还是认命。
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在巨大沉默的服务器墓碑之间，三人暂时达成了脆弱的休战协议。但那个被暂时封存的坐标，如同一个不祥的诅咒，一个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它带来的不是喘息，而是更深重的迷茫和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墓园深处的喘息，沉重而短暂，弥漫着铁锈、绝望和未解谜题的味道。而零的信号，在凯刻意屏蔽的感知边缘，如同幽魂般静静徘徊，沉默着，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