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歇后的许都大营,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日。
阳光虽不如春夏那般炽烈,却也驱散了连日来的阴寒,给这肃杀的军营添了几分暖意。
陆辞的身体在曹操不计成本的滋养与诸位同僚的殷勤探望下,一日好过一日。虽依旧时不时会低咳几声,面色也未完全摆脱那病态的苍白,但至少己能下地缓行,处理一些无需太过劳神的文书了。
这一日,曹操处理完军务,又习惯性地踱步至陆辞的营帐。
与往日不同的是,曹操这次并未携带汤药补品,脸上也少了几分嘘寒问暖的温和,多了几分身为当权者的沉肃。
“伯言,今日感觉如何?”曹操大马金刀地坐下。
陆辞放下手中的竹简,微微欠身:“劳丞相关心,己无大碍。”
陆辞敏锐地察觉到曹操今日的不同寻常,心中己有了几分猜测。
果不其然,曹操沉声道:“寡人有意,命诸子各领一州,以为历练。一来可使他们熟悉地方民情政务,二来亦可为寡人分忧,日后方能委以重任。不知伯言以为如何?”
帐内静默了一瞬,唯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曹操的儿子们都己到了可以崭露头角的年纪,这既是考验,也是权力分配的开端。
陆辞垂下凤目,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声音平静无波:“丞相深谋远虑,此举甚善。诸位公子皆英才,若能亲历州郡,增长见闻,于国于家,皆有裨益。”
曹操点了点头,似乎对陆辞的回答颇为满意,随即话锋一转:“丕儿与植儿,皆对你推崇备至。他们知你病体初愈,不便远行,皆愿虚席以待,请你坐镇后方,为他们出谋划策。不知伯言意下如何?”
原来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陆辞心中冷笑,曹丕、曹植,这两个未来储位之争的核心人物,果然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陆安侍立一旁,闻言不由得紧张地看向自家先生。他虽不懂太多朝堂之事,却也明白,这选择至关重要。
陆辞缓缓抬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为难:“丞相,非是辞不愿为二位公子分忧。只是辞这残躯,丞相也是知晓的。此次大病,更是伤了元气。军医嘱咐,需静养数年,方能略有起色。若随公子赴任,一来路途劳顿,恐旧疾复发,反成拖累;二来,辞愚钝,恐难当公子厚望。”
陆辞轻咳几声,更添了几分说服力:“辞之心愿,唯有侍奉丞相左右,略尽绵薄之力。至于辅佐公子之事,辞实是有心无力,还望丞相与二位公子体谅。”
曹操闻言,深深看了陆辞一眼。
他自然明白陆辞的顾虑,也不愿过分逼迫这个差点为自己丢了性命的谋士。
曹操叹了口气:“也罢,你这身子骨,确实不宜操劳。那便安心在许都休养,寡人这里,也离不开你。”
“多谢丞相体恤。”陆辞恭敬应道。
待曹操离去,陆安才松了口气,上前道:“先生,您这般回绝,会不会得罪了两位公子?”
陆辞淡淡一笑,凤目中闪过一丝狡黠:“不得罪,又怎能让他们更看重我?”
陆辞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去,将这份竹简,想办法不经意地落到子桓公子的幕僚手中。”
陆安接过竹简,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数字和地名,正是之前先生让他整理的青州屯田数据。
他有些不解:“先生,这……”
“此乃青州屯田之策要点与实效数据。青州初定,民心未稳,若能推行此策,必能迅速安定地方,积蓄粮草。子桓公子素有大志,见此必如获至宝。”陆辞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记住,要不经意。”
“孩儿明白了!”陆安重重点头。
数日后,曹丕与曹植分别领了州牧之职,各自前往封地。
曹丕领的是冀州,而曹植则去了相对富庶的兖州。
又过数月,岁末考核。
曹操高坐堂上,听取诸子治理州郡的述职报告。
曹彰勇武,平定了代郡乌桓数次骚扰,斩获颇丰,曹操点头称赞。
曹植治理兖州,轻徭薄赋,招揽文士,境内一派祥和,亦得嘉许。
轮到曹丕时,他神色沉稳,上前一步,朗声道:“儿臣领冀州,初至之时,百废待兴,流民甚众。儿臣采纳青州屯田之法,设立民屯与军屯,广开荒田,招抚流民,不出三月,冀州府库粮草充盈,流民皆得安置,境内秩序井然。此乃儿臣治下屯田所出之粮粟数目,以及新垦田亩之统计,请父亲过目。”
说着,呈上了一份详尽的报告。
曹操接过细看,越看越是心惊。
冀州本是袁绍旧地,人心复杂,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取得如此成效,实属不易。尤其是那青州屯田之法,竟被曹丕运用得如此纯熟,甚至还有所改进,效率之高,远超他的预期。
“好!好!好!”曹操连说三个好字,鹰目中精光大盛,看向曹丕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赏,“子桓,你做得很好。这青州屯田之法,你是从何处习得,竟能举一反三,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
曹丕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躬身道:“回禀父亲,儿臣一手下曾任职于青州,儿臣见其颇有道理,便尝试推行,不想竟有此奇效。亦赖父亲洪福,冀州官吏用命,方有今日之局面。”
曹丕自然不会供出陆辞,但他心中清楚,若非那份不经意间得到的青州屯田数据,自己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如此亮眼的成绩。
曹操抚须大笑:“子桓此次考核,当为诸子之首!”
曹植面色微白,望向曹丕的眼神复杂难明。其余诸子也是神色各异。
角落里,随侍在侧的陆辞,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微微垂首,端起案几上的药茶,轻抿一口,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氤氲的药气中,一闪而逝。
凤目之中,波澜不惊,却仿佛己经看到了未来的滚滚洪流,正在按照他的剧本,悄然改变着流向。
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