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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辞回到府中，玄狐大氅下的身躯透着一股难掩的疲惫。
丞相府中的一番交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也耗费了陆辞不少心神。
陆安连忙上前，扶着陆辞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忧心忡忡道：“先生，您今日又劳神了。杨主簿那般咄咄逼人，您何苦与他争辩，平白耗费精神。”
陆辞接过陆安递来的温水，浅啜一口，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凤目中却依旧清明：“杨修此人恃才傲物，又急于在子建公子面前表现，言语冲撞在所难免。今日之事，看似是针对我，实则是丞相在敲打子建公子，也是在试探我。”
“试探先生？”陆安不解。
“不错，”陆辞微微颔首，“丞相既要历练诸子，便要看他们识人之明，处事之能。子建公子此次险些酿成大错，丞相自然要让他明白，何为真正的谋略，何为可用之人。”
“至于我，丞相大概是想看看，我这病秧子究竟还能承载多少惊喜吧。”
话音刚落，府门外便传来通报，说是丞相亲至。
陆安大惊连忙要去迎接，陆辞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慌张。
片刻之后，曹操一身常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只跟了许褚一人。
目光先是在陆辞苍白的脸上逡巡片刻，见他虽精神略显倦怠，但眼神依旧锐利，这才略略放心。
“伯言，身体如何？”曹操的声音比在堂上时温和了许多，自顾自地在陆辞对面的席位坐下。
陆辞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曹操抬手按住：“免了这些虚礼。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谢丞相。”陆辞顺势坐稳，轻咳几声，“劳丞相挂怀，不过是些老毛病，静养几日便好。”
曹操凝视着他，眼中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欣赏，更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倚重：“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快刀斩乱麻，既为子建解了围，也揪出了军中蛀虫，更让那些自作聪明的人碰了个钉子。”
“丞相谬赞。辞不过是尽了些许本分，不敢居功。”陆辞微微垂眸，语气平静。
“本分？”曹操哈哈一笑，指着陆辞道：“你这本分，可比许多人的锦囊妙计都要管用！伯言啊伯言，你这脑子里，究竟还藏了多少东西？”
陆辞浅笑道：“不过是多读了几卷书，又恰好能为丞相分忧罢了。”
曹操摆摆手：“莫要谦虚。本相今日来，一是看看你的身体，二是有些事情，想听听你的看法。”
“如今北方大致己定，但内部隐忧仍存。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人才选拔亦有掣肘。本相有意进一步革新吏治，广纳贤才，不知伯言可有良策？”
陆辞心中一动。
曹操此问，显然己将自己视作真正的核心谋士，而非仅仅是处理具体事务的能吏。
陆辞沉吟片刻，回答道：“丞相雄才大略，欲开万世之基，人才选拔乃重中之重。依辞愚见，汉室察举孝廉之制，虽有可取之处，然日久弊生，多为世家门阀所垄断，寒门子弟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亦难有出头之日。”
曹操深以为然地点头：“此言正中本相下怀。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陆辞凤目中闪过一丝精光，“辞以为，可在察举之外，另辟蹊径。或可设立九品官人之法，由朝中重臣组成评议机构，依据德行、才干、功绩，将天下士人评定为上上至下下九等，以此作为选官授职之依据。如此，既能打破世家垄断，又能使贤才能者不致埋没，更能激励天下士子奋发向上，为丞相大业添砖加瓦。”
“九品官人法？”曹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异彩连连。
曹操是何等人物，立刻便听出了此法的精妙之处与深远影响。
这不仅仅是选拔人才的方法，更是重塑整个官僚体系，乃至社会结构的宏大构想！
曹操猛地一拍大腿：“妙啊！伯言，你此策……当真是石破天惊！”
曹操起身在堂内踱了几步，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不仅能解决眼前的人才困境，更能将人才选拔的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进一步削弱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势力。
“只是，”曹操停下脚步，看向陆辞，“此事干系重大，推行起来，阻力恐怕不小。那些世家大族，未必会轻易答应。”
陆辞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丞相，任何革新，都免不了阵痛。然则，只要对大局有利，对天下苍生有利，些许阻力，又何足道哉？况且，此法并非要一概否定察举，而是作为补充与完善。可以先在部分州郡试行，待初见成效，再逐步推广。至于评议之人选，当由丞相亲自简拔，确保公正。如此，世家纵有不满，亦难有借口公然反对。”
曹操目光灼灼地看着陆辞，仿佛要将这人从里到外看透一般：“伯言，你可知，此法若成，你便是开创了一代制度的先河，功在千秋！”
陆辞微微垂首，声音带着一丝特有的沙哑：“辞不敢奢望功在千秋，只愿能为丞相扫平些许障碍，助丞相成就霸业，便是辞此生之幸。”
曹操闻言，心中更是激赏，他不怕臣子有野心，就怕臣子无能。
陆辞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始终表现得恭谨谦逊，这份清醒与自持，更是难得。
“好！好一个陆伯言！”曹操连说两个“好”字，上前一步，竟是亲自伸手替陆辞拢了拢肩上的玄狐大氅，“你这身体，是本相最担心的。此事不急于一时，你且先安心养病。待你身子好些，我们再细细商议。本相给你最大的权限，需要什么人手，什么资源，只管开口！”
这份信任与倚重，几乎己是人臣之极致。
陆辞心中暖流涌动，面上却依旧平静：“谢丞相体恤。辞定不负丞相厚望。”
曹操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许褚离去。
待曹操走后，陆安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陆辞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先生……您……您竟要创立新的官制？”
陆辞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春阳，目光悠远，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却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这天下，也该换个气象了。而我，既然来了，总要做些什么。”
九品中正制在历史上虽然最终也走向僵化，但在其初期，的确为曹魏政权吸纳了大量人才，巩固了统治。
而陆辞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其初创阶段，尽可能地注入更公平、更重实效的因素，为这个时代，也为自己未来的谋划，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