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寒风更紧,几名亲卫早己按丞相之令,在帐门外肃立等候。
不多时,杨修略带几分不解与平日的自矜,在两名甲士的护送下,步入了灯火通明的帅帐。
“修,参见丞相。”杨修长揖及地,姿态依旧优雅,似乎并未察觉到帐内那几乎凝固的杀气,甚至还在想莫非是丞相又有什么军国大事,要与自己这解语花商议?
曹操坐在帅案之后,面沉如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杨修,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杨德祖,你可知罪?”
“罪?”杨修微微一愣,旋即展颜笑道:“丞相何出此言?修自随丞相征战以来,夙夜匪懈,纵无寸功,亦无大过。不知丞相所指何罪?”
这或许是丞相某种独特的考验?
曹操冷哼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落雷:“好一个亦无大过!本相问你,昨夜巡营口令,为何?”
杨修略一思忖,从容答道:“回丞相,乃鸡肋二字。”
杨修回答完,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得意,仿佛在期待曹操的赞许。
“哦?鸡肋?”曹操的嘴角扯出一丝极度危险的弧度,“那你倒是与本相说说,这鸡肋,是何滋味啊?”
杨修闻言,以为丞相果真是在考较他的急智,朗声道:“丞相明鉴。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今汉中之地,久攻不下,将士疲惫,粮草不济,正如鸡肋。丞相胸怀天下,必不以此弹丸之地耗损国力,想来己有退兵之意。修,不过是体察上意罢了。”
说到这里,杨修还颇为自得地挺了挺胸膛,等待着曹操的嘉许。
自己这番解读,堪称精妙绝伦,必能博得丞相欢心。
“体察上意?”曹操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案上笔墨纸砚一阵跳动,帐内灯火也随之摇曳,“好一个体察上意!杨德祖,你倒是说说,本相何时下令退兵了?!”
杨修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有些茫然地看着曹操:“丞相……丞相虽未明言,然鸡肋之喻,己是……”
“放肆!”曹操怒不可遏,须发戟张,“本相设立口令,乃军中机密!你杨德祖,不过一主簿,竟敢妄自揣测本相心意,更将其私下传于诸将,令军士收拾行装,扰我军心!你可知,此乃泄露军机、动摇军心之大罪?!”
“更有甚者!”曹操不等杨修辩驳,厉声再喝,“三军之事,号令为先!本相未发一言,你便敢代本相号令三军,此非僭越帅权,又是什么?!杨德祖,你将本相置于何地?将这军国大法置于何地?!”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砸在杨修心头。杨修此刻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何等弥天大错。那平日里的恃才傲物、自作聪明,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催命的符咒。
“丞相!丞相息怒!”杨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再无半分平日的风采,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修……修只是一时糊涂,绝无僭越之心啊!修只是……只是想为丞相分忧……”
“分忧?”曹操眼中寒光更盛,“似你这般分忧,若蜀军趁我军心不稳、行装待发之际来袭,我数十万大军,岂不都要断送在你这蠢材手中?!”
曹操越说越怒,他本就多疑,最忌讳臣子窥探自己内心,更何况是杨修这种自以为是、大肆宣扬之人。
陆辞的提醒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若非陆辞点破,他或许还会被杨修这小聪明蒙蔽片刻,待到军心大乱,悔之晚矣!
此刻,曹操心中对陆辞的欣赏又深了一层。身在许昌,心忧汉中,不仅能从区区鸡肋二字中嗅出危机,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杨修之罪的关键所在——不是猜错,而是僭越和扰乱军心。
这等洞察力,这等对君臣本分的清醒认知,远非杨修这等自诩聪明之人可比。
“来人!”曹操断喝一声,帐外甲士应声而入。
杨修见状,魂飞魄散,连连叩首:“丞相饶命!丞相饶命啊!看在修往日薄劳,看在……看在家父薄面,饶修一命吧!”
曹操看着涕泪横流的杨修,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只是寻常小错,曹操念及杨彪,或许会从轻发落。但今日之事,己触及他身为统帅的底线,绝无可能轻饶!
“杨修身为朝廷命官,随军主簿,罔顾军法,妄揣上意,泄露军机,动摇军心,僭越帅权,罪不容诛!”曹操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拖出去,斩了!以正军法!”
“丞相——!”杨修发出绝望的嘶吼,却被甲士死死捂住嘴巴,拖拽着向帐外而去。那双曾经灵气逼人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悔恨。
帐内,重归寂静。
曹操缓缓坐下,胸中的怒气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杨修之才,曹操并非不知,也曾一度欣赏。但其恃才傲物、屡犯忌讳,终究是自取灭亡。
“唉……”曹操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这汉中之战,着实让他头疼。
他不由又想起了陆辞。
那个面色苍白如纸,却目光锐利如鹰的年轻人。
“许褚。”曹操沉声道。
“末将在!”许褚如铁塔般的身影应声入帐。
“传我口令,全军将士,明日整装,准备撤兵。汉中,确实如同鸡肋,食之无益,弃之可惜。但,我军不能再为此地虚耗国力了。”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杨修虽死,但他对鸡肋的判断,却并无大错。只是,这退兵的决策,必须由他曹操亲自做出,而不是被一个小小主簿暗示出来。
“遵命!”许褚瓮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