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秋意渐浓。
陆辞在榻上调养了十数日,曹丕每日亲来问安,送来的珍稀药材堆满了半间屋子。那日渭水之畔亲自擂鼓所耗费的心血,远非几剂汤药便能轻易弥补。陆辞依旧面色苍白,咳嗽也未曾断绝,只是精神较之先前好了许多。
这一日,曹丕屏退左右,面带忧色地坐在陆辞榻边。
“先生,出事了。”曹丕的声音压得很低,眉宇间凝着一团化不开的阴云。
陆辞半倚在软枕上,手中捧着一卷《左传》,闻言放下书卷,凤目微抬,平静地问道:“何事让五官中郎将如此忧虑?”
能让如今威望日隆的曹丕如此不安,恐怕不是小事。莫非是邺城那边,曹植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不对,曹植如今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曹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军关中布防总图,失窃了。”
陆辞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声音依旧平稳,“何时之事?可有线索?”
布防图失窃,这可是天大的事。若是落入敌手,整个关中防线都可能形同虚设。
陆辞心中念头急转,这可比后世那些商业间谍案严重多了,一旦处理不好,自己和曹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三日前,负责保管图卷的司马赵康突发恶疾暴毙,今日整理其遗物时,才发现布防图不见了。我己下令封锁消息,并暗中彻查所有可能接触到图卷之人。”曹丕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懊恼与后怕。若非陆辞病重,他本该早些将此事告知。
陆辞轻轻咳嗽了两声,眸光却愈发锐利:“赵康暴毙?是真病还是假病,仵作如何说?”
“仵作验过,说是突发心疾,并无中毒迹象。但……”曹丕欲言又止。
“但此事过于蹊跷,对吗?”陆辞替他说了下去,“布防图乃军中绝密,赵康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图卷失窃前后暴毙,天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
这剧情,简首是标准的杀人灭口套路啊。
“先生明鉴。”曹丕点了点头,“我怀疑,赵康多半是被人灭口,而那布防图,恐怕早己送出长安了。”
陆辞沉吟片刻,问道:“此事除了你我,还有何人知晓?”
“仅有几位心腹将领,以及负责查案的校事府官员。”
“很好。”陆辞微微颔首,“此事宜急不宜缓,但更不能自乱阵脚。既然图己失窃,当务之急有二:一是尽快调整布防,使失窃图卷作废;二便是揪出幕后黑手,以儆效尤。”
“能有本事从五官中郎将眼皮底下盗走布防图,并悄无声息地杀死一名司马,这绝非一般蟊贼所为。”
曹丕深以为然:“先生所言极是。我己下令各部将领暗中更换防区口令与巡逻路线,只是这幕后黑手……”
陆辞淡淡一笑:“能对关中布防图如此感兴趣,且有能力渗透至此的,放眼天下,无非那几家。刘备远在西川,鞭长莫及,且刚刚经历汉中大败,元气未复;最大的可能,便是江东那位孙仲谋了。”
毕竟,后世孙权偷袭荆州,靠的可不仅仅是吕蒙白衣渡江,情报工作也定然是细致入微。
“东吴?”曹丕有些意外,但细细一想,却又觉得陆辞所言极有道理。
孙刘联盟虽在,但各怀鬼胎,曹魏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陆辞道:“五官中郎将可派人暗中调查赵康的亲眷故旧,以及近期长安城内是否有江东口音的生面孔出入。尤其是那些……看似不起眼,却能接触到军中庶务之人。”
“先生是说,朝中或许有内应?”曹丕悚然一惊。
“勾结外敌,自古有之,不足为奇。”陆辞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需放出风声,就说赵康乃是畏罪自尽,布防图并未失窃,只是被其藏匿,不日即可寻回。同时,严查长安各处交通要道,做出外松内紧之态,引蛇出洞。”
“先生之意是……打草惊蛇?”
陆辞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不,是敲山震虎,让他们自以为安全,然后请君入瓮。”
陆辞那双锐利的凤目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我需要一份长安城内,近期与江东有过来往,或是行为举止有异的官员名单,越详细越好。”
曹丕见陆辞虽病骨支离,但一谈及计谋,便目光灼灼,智珠在握,心中大定,立刻道:“丕马上去办!”
数日后,一份详细的名单送到了陆辞案头。
“呵,果然有大鱼。”陆辞仔细翻阅,目光停在了一个名字上——光禄勋主簿,李默。
此人祖籍江东,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根据校事府密探回报,其妻弟近日从江东来访,行踪诡秘。
“陆安,”陆辞唤道。
“小的在。”
“你亲自去一趟,就说我病体沉珂,想寻一位江东名医,听闻李主簿妻弟略通医道,欲请其过府一叙。”陆辞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记住,要显得急切,但又不可失了分寸。”
陆安领命而去。
半日后,李默果然带着其妻弟,一个自称华医师的中年人前来拜会。
陆辞披着玄色大氅,坐在堂上,看似精神萎靡,实则目光如炬,暗中观察着那华医师。
此人眼神闪烁,举止间带着一股与医师身份不符的精悍之气。
一番寒暄试探,陆辞故意泄露了几句曹操欲从关中抽调精锐,驰援庐州的军机,并言语间暗示自己深受曹操信任,对军务了如指掌。
那华医师果然上钩,旁敲侧击地打探起来。
送走二人后,陆辞对曹丕道:“鱼儿咬钩了。那李默,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真正的接头人,是那个华医师。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喂给他们一份大礼。”
曹丕精神一振:“先生计将安出?”
陆辞轻咳一声,缓缓道:“我们伪造一份最新的关中布防图,故意留下几处无关紧要的破绽,再编造一份丞相调兵遣将的绝密手令,通过李默这条线,无意间落入那华医师手中。同时,派人盯紧他们与外界的联络渠道。”
“先生是想……将计就计,给他们一份假情报?”
“不止。”陆辞凤目微眯,寒光闪烁,“这份假情报,会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我要看看,这水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鱼虾。我们要做的,是构建一条假情报传递链,让他们自以为得计,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层层上报,最终引出那条最大的鱼。”
这简首是后世钓鱼执法和反间计的结合版,这帮古代的特工,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种玩法。
曹丕听得心驰神往,对陆辞的智谋己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先生高见!丕立刻去安排!”
接下来的数日,一场无形的暗战在长安城悄然展开。
李默果然不负所望,将那份伪造的布防图和手令交给了华医师。而华医师则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商队渠道,将情报送往江东。
曹丕早己在沿途布下天罗地网,校事府的精锐一路追查,顺藤摸瓜,竟真的摸清了东吴在关中乃至中原腹地潜伏的多处联络点和部分细作名单。
半月之后,夜。
长安城外一处废弃的庄园内,灯火通明。
华医师正与数名黑衣人秘密接头,其中一人气度不凡,显然是江东潜伏在长安的高级细作头目。
“此番功劳甚大,待情报送达主公手中,尔等皆是大功一件!”那头目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兴奋。
“全赖大人指挥若定。”华医师谄媚道。
就在此时,庄园外突然火把齐明,喊杀声西起。
“不好!有埋伏!”头目脸色大变。
曹丕一身戎装,亲自率兵将庄园围得水泄不通,厉声喝道:“江东鼠辈,还不束手就擒!”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搏杀后,所有细作尽数被擒。
士兵从那头目怀中,搜出了一封尚未发出的密信,信封之上,赫然是孙权的亲笔封缄!
曹丕手捧密信,激动得微微颤抖,转向身后那辆被层层护卫的马车,车帘微动,陆辞苍白的面容在火光下若隐隐现。
“先生!竟真的搜出了孙权逆贼的亲笔信!”曹丕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陆辞微微一笑,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五官中郎将,将这些人犯及罪证妥善看管,连夜审讯,务必将江东在关中的势力连根拔起。”
“先生放心!丕定不辱命!”曹丕语气坚决,看向陆辞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敬畏。
这位陆先生,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当真是神鬼莫测之才!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场反间大案,竟是出自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之手?
经此一役,东吴在关中乃至中原地区布下的情报网络几乎被一扫而空,损失惨重。而曹丕则凭借此功,再次向曹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与果决。
消息传回邺城,曹操览阅曹丕呈上的奏折以及那封孙权的亲笔密信,龙颜大悦,当即下令嘉奖,对陆辞更是赞不绝口,称其有鬼神不测之机,王佐之才,再次命人送去大量御用珍品药材,并叮嘱曹丕,务必让陆辞安心静养,不可再劳心费神。
邺城宫中,曹操拿着那封孙权写给细作头目的密信,信中提及要不惜一切代价探查曹魏虚实,并相机策反朝中大臣,不由冷笑一声:“孙仲谋,黄口小儿,也敢在我曹孟德腹心之地玩弄伎俩!若非陆辞,险些被他得逞!”
陆辞,当真是他曹魏的麒麟之才。只可惜,天妒英才,此子身染沉疴,也不知能为他所用多久。但只要陆辞在一天,他便要用好一天。
丝毫没想到,自己可能还有走到陆辞前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