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秋风渐寒,卷起长街落叶,萧瑟之意无孔不入。
陆辞在府中静养,玄色大氅几乎成了他的第二层皮肤,遮掩着那具日益消瘦的病躯。
曹操御赐的药材虽如流水般送来,珍贵者不乏其类,却多是固本培元之物,对他这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咳血沉疴,收效甚微。
自己这身体,若无奇药吊命,恐怕撑不到实现心中宏图的那一天。
“陆安。”陆辞放下手中的《山海经》,古代没什么娱乐设施,只有书中光怪陆离的世界,暂时将陆辞从沉重的现实中抽离。
陆安应声而入,见自家公子面色又白了几分,不由心疼:“公子有何吩咐?”
“备车,去药市看看。”陆辞凤目微抬,眸中闪过一丝决断,“只你我二人,便服出行。”
陆安一惊:“公子,您身体未愈,药市那种地方龙蛇混杂……”
“无妨,我自有分寸。”陆辞摆了摆手,咳了两声,用丝帕拭去唇角血渍,眼神却不见丝毫病弱,“御医开的方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我这病,需得寻些虎狼之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后世那些特效药、靶向药是别想了,但古籍中记载的某些奇珍异草,说不定真有奇效。
长安药市,远比寻常集市更为喧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怪味。
陆辞一身素色儒衫,头戴纶巾,与平日里那玄氅病容判若两人,陆安则扮作普通家仆,小心翼翼地护在身侧。
他们走访了数家规模颇大的药铺,陆辞报出几种古籍中记载的珍稀药材名,如“千年首乌”、“雪顶红莲”之类,药铺掌柜要么连连摇头,称闻所未闻;要么便支支吾吾,报出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且言明并无现货,需得预订,能否到手还在两可之间。
陆辞在一处药摊前停下,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药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长安城的药材,看来都被某些人攥在手里了。”
这和后世的某些行业垄断何其相似,稀缺资源一旦被控制,价格便可任由他们拿捏。
“公子,这些药铺怕是……”陆安低声道。
“不是怕是,是定然。”陆辞眸光一寒,“长安世家,盘根错节,连救命的药材都要染指,当真是利欲熏心。”
陆辞本想低调的买点药,却未料到这潭水如此之深。
回到府中,陆辞沉思片刻,对陆安道:“备笔墨,我要写封信。”
此事若无曹丕出面,单凭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病秧子,根本撬不动这些地头蛇。
曹丕接到陆辞的信,得知长安药市被世家垄断,连陆辞寻救命药都受阻,不由勃然大怒。
自己如今在关中威望日隆,正欲有所作为,这些世家豪族竟敢如此猖獗,无疑是在捋他的虎须!
“先生放心,丕定会给先生一个交代!”曹丕当即拍板,随即召来了负责屯田、对民生颇为了解的典农中郎将枣祗。
枣祗,字敬农,为人方正,素来看不惯这些世家豪族囤积居奇、盘剥百姓的行径。听闻曹丕要整顿药市,背后还有那位神机妙算的陆先生影子,当即领命,雷厉风行地调动兵士,配合校事府,对长安各大药行进行了突击检查。
一时间,长安城内风声鹤唳。几家平日里仗势欺人、高价倒卖药材的世家药行被查封,库房中搜出大量囤积的珍稀药材,其中不乏陆辞所需之物。枣祗依律严办,将为首者下狱,其余则处以重罚,并将查抄的药材部分充公,部分平价发卖,长安药价应声而落,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陆辞在府中听闻此事,只是淡淡一笑。他要的,不仅仅是药。
数日后,枣祗亲自登门拜访,带来了几味陆辞急需的珍稀药材,神色间带着几分敬佩:“陆先生,此次多亏先生点醒,方能肃清药市积弊。祗己将此事详情上报五官中郎将,不日便会呈报丞相。”
“枣中郎将客气了,此乃利国利民之举,辞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陆辞接过药材,目光落在一株形态特异的草药上,心中微动。
枣祗见他盯着药材,以为他在品鉴,便道:“这些药材皆从那些奸商库中查抄而来,其中一家药商为求宽宥,还吐露了一个重要消息,祗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特来告知先生。”
“哦?何事?”陆辞凤目微凝。能让枣祗如此郑重,想必不是小事。
枣祗压低声音:“那药商交代,近半年来,有一伙神秘客商,出手极为阔绰,在关中乃至中原各地秘密收购大量的金创止血散、白及、三七等止血疗伤的草药,且指名要陈年旧药,药效猛烈者。”
陆辞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止血草药?量有多大?”
“据那药商估算,足以供数万大军数月之用。而且,他们似乎对其他药材兴趣不大,专攻此类。那药商还说,听那些人的口音,似乎……似乎是江东人士。”枣祗说出最后几个字时,神色己是极为凝重。
“江东……孙权……”陆辞的指尖在那些冰冷的药材上轻轻划过,凤目中寒光一闪而逝。
前番刚刚端掉孙权在长安的情报网,如今又冒出这等异常举动。大规模采购止血草药,这绝非寻常商贾行为,分明是在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做准备,而且是那种预计伤亡会很大的行动。
“莫非……东吴又有异动?”枣祗忧心忡忡。
陆辞缓缓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笑容:“枣中郎将,此事重大,你可知会子桓公子了吗?”
“尚未,祗以为当先告知先生,听听先生的高见。”枣祗对陆辞的智谋己是深信不疑。
“很好。”陆辞颔首,“此事暂且莫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你只需暗中命人盯紧那些收购药材的渠道,摸清他们的底细和最终流向。至于江东……”
陆辞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孙仲谋想必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既然他送上门来,我们便再陪他玩一玩。”
枣祗见陆辞胸有成竹,心中大定,拱手道:“一切听凭先生吩咐!”
送走枣祗,陆辞独坐窗前,看着那些来之不易的药材,却没有半分喜悦。他的病需要这些药,但天下这盘棋,更需要他清醒的头脑和精准的判断。
“陆安。”
“公子。”
“将这些药材按方炮制。另外,传信给子桓公子,就说……江东的鱼儿,似乎又想咬钩了。”陆辞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