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醒转的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邺城,曹操闻报龙颜大悦,当即又是一番赏赐,丝绸、金玉、良药,流水般送往青州陆辞的府邸,更有御医轮番看顾,生怕这位肱股之臣再有差池。
青州之事既了,陆辞本想稍作休整,便回许都或邺城,继续苍龙卫的未竟事宜。然曹操体恤陆辞劳苦,特许他在青州多盘桓些时日,静养身体。
这一日,陆辞正倚在廊下软榻上,手捧一卷《孙子兵法》浅读,陆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他添着参茶。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带着一丝暖意。
“公子,府外有人求见。”陆安轻声道。
陆辞眼皮都未抬,淡淡道:“何人?”
青州豪强被陆辞收拾得服服帖帖,地方官吏也对他敬畏有加,按理说,此刻不该有不速之客。
“来人自称姓贾,单名一个诩字,说是奉丞相之命,前来探望公子。”
贾诩?
陆辞持卷的手微微一顿,凤目中精光一闪而逝。
贾文和,这位三国历史上以算无遗策、明哲保身著称的顶级谋士,曹操的太中大夫,竟然亲自来了青州?说是探望,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请他到花厅奉茶。”陆辞合上书卷,声音依旧平稳,心中却己是千回百转。
这位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不多时,陆辞换了一身略显宽松的素色长衫,外罩玄色大氅,在陆安的搀扶下,缓缓步入花厅。
厅内,一位身着寻常布袍,面容清癯,须发己有些花白的老者,正端坐品茗。他神态平和,目光深邃,仿佛古井无波,却又似能洞察人心。正是贾诩。
“晚辈陆辞,见过贾太中大夫。”陆辞上前,微微躬身行礼,气息略有些不稳,引得一阵轻咳。
贾诩连忙起身,虚扶一把,笑道:“伯言不必多礼,老夫奉丞相之命前来,一是探视你的病情,二是代丞相嘉奖你治水之功。青州大水,若非伯言坐镇,后果不堪设想啊。”
“份内之事,不敢居功。”陆辞谦逊一句,只怕这探视和嘉奖都是表面文章,真正的大戏还在后头。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女重新奉上香茗。
贾诩打量着陆辞苍白如纸的面容,以及那双在病态衬托下更显锐利的凤目,缓缓道:“伯言年纪轻轻,便屡建奇功,深得丞相倚重,实乃国之栋梁。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伯言可曾思量过?”
来了。
陆辞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抬眸迎上贾诩探究的目光,平静道:“贾公所言极是。只是,身在局中,有些事,非思量便能回避。”
贾诩抚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伯言聪慧过人,老夫多虑了。只是这朝堂之上,人心难测,便是身在局中,亦需懂得趋避之道,方能长久。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趋避之道,在于审时度势,更在于认清自我。”陆辞不卑不亢,“辞自知体弱,非将帅之才,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己所学,为丞相分忧,为天下苍生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至于其他,非我所愿,亦非我所能。”
这话半真半假。陆辞确实体弱,但也确实心怀天下,想改变历史。但在贾诩这只老狐狸面前,自然不能轻易露底。
贾诩深深看了陆辞一眼,仿佛要将他看穿:“伯言所求,若仅止于此,倒也不失为一种活法。只是,有时候,不是你想止步,便能止步的。时势如洪流,推着人往前走,身不由己啊。”
“老夫观伯言气色,这旧疾似乎缠绵日久,非寻常药石可医。丞相虽屡赐珍药,恐也只能缓解一时。”
陆辞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贾公挂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辞能活一日,便尽一日之力。”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贾诩玩味地重复了一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墨色瓷瓶,轻轻放在案上,推向陆辞。
“这是老夫早年偶得的一剂良药,对于调养气血,稳固心脉,颇有奇效。伯言操劳过度,正宜服用。每日一丸,或可助你缓解一二。”
陆辞接过瓷瓶,入手温润,一股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
“先生厚赐,辞愧领了。”陆辞没有推辞。
不管贾诩是何用意,这药,他收下便是。至于用不用,怎么用,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贾诩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似乎谈话己近尾声:“伯言好生休养,青州之事己了,丞相那边,或还有新的差遣。这天下,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去闯荡,去开创。老夫老了,只盼能看到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索,仿佛看透了世事浮沉。
“先生老当益壮,乃国之柱石。丞相所期望的将来,还需先生多多费心。”陆辞客气道。
贾诩摆了摆手,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陆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有告诫,又似有期许。
“你自己当心。”贾诩缓缓吐出几个字,语气平淡,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陆辞闻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更带着一股子与命运抗争的执拗。
陆辞微微扬起下巴,凤目中锐光湛然,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无妨。”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个逼,他装定了。
闻言贾诩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望了陆辞一眼,然后转身缓步离去。
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又有些高深莫测。
陆辞目送贾诩离开,手中的白玉瓷瓶被他攥得紧了些。
贾文和,这位乱世中的顶级苟道大师,他的话,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试探,又有多少是曹操的授意?
不过,装逼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陆安此时才敢从门外进来,见陆辞神色异样,关切地问道:“先生,太中大夫他……没说什么吧?”
陆辞将瓷瓶收入袖中,摇了摇头,脸上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慵懒随性的模样,只是眼底的锋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盛烈。
“没什么,不过是前辈对后辈的一些提点罢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吩咐道,“陆安,去准备些笔墨纸砚。青州之事虽了,但接下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