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静养月余,曹操的一纸诏令便将陆辞召回了邺城。
这一次,等待陆辞的,是一项浩大而荣耀的工程——参与督造铜雀台。
铜雀台,这座曹操晚年倾力打造的宏伟建筑,不仅是其实力的象征,更是其招揽天下贤才、彰显文治武功的标志。
铜雀台在历史上的意义非凡,能参与其中,无疑是接近权力核心,并进一步施展自己抱负的绝佳机会。
只是,他一个以军略和民政见长的病秧子,为何会被委派督造宫室楼台?
首到见了图纸,又听了曹操的期许,陆辞才恍然大悟。曹操看重的,并非他的建筑才能,而是他那颗总能于细微处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玲珑心。铜雀台不仅要宏伟,更要实用,要能历经风雨而不衰。
陆辞没有推辞,领命之后,便一头扎进了浩瀚的图纸和繁杂的工序之中。虽然并非主理,却负责审阅各项设计,尤其是那些关乎建筑稳固与久用性的细节。
陆辞凭借着超越时代的见识,敏锐地指出了几处原有设计中可能存在的隐患,尤其是在排水与防潮方面。
“铜雀台高耸入云,邺城气候虽不及江南潮湿,然雨水冲刷、地气上涌,亦不可不防。”陆辞在一次小范围的工程会议上,对着沙盘侃侃而谈,“寻常的明渠排水,固然可行,但日久必有淤塞,且有碍观瞻。辞斗胆提议,仿效古长安宫室,于台基之下,构建一套完善的地下暗渠排水系统,引雨水及生活废水入漳水,则可保台基百年干燥坚固。”
这番见解令负责营造的工匠们耳目一新,这时代的大型建筑排水多以地面明沟为主,如此复杂的地下管网设计,确实大胆而超前。
陆辞不仅提出了构想,更亲手绘制了详细的管道走向、坡度设计、检查井布局,甚至还引入了类似存水弯的结构,以防浊气倒灌。
这套系统一旦建成,铜雀台的耐用性将远超同时代任何建筑。
曹操听闻陆辞的方案,龙颜大悦,当即拍板采纳,并拨付专项人力物力支持。
然而,陆辞这番大刀阔斧的革新,很快便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
邺城之中,曹丕与曹植的储位之争,早己是暗流涌动。
陆辞因汉中之策、长安夜袭等事,与曹丕往来密切,早己被曹植及其党羽视为曹丕一党。如今见陆辞又在铜雀台工程上大放异彩,深得曹操赏识,他们岂能坐视?
很快,一股针对陆辞的阴风便悄然刮起。
“听说了吗?陆从事在铜雀台下挖掘深沟暗渠,说是要排水,可我瞧着,倒像是要截断邺城的龙脉啊!”
“可不是嘛!铜雀台乃镇国之宝,如此胡乱改动地基,引水穿行,恐引来水厄,于丞相的大业不利啊!”
这些流言蜚语迅速在邺城内外蔓延,更有甚者,将陆辞在青州治水时杖毙豪强的旧事翻出,添油加醋,说他煞气太重,不宜参与此等祥瑞工程。
为首发难的,正是曹植的亲信,丁仪、丁廙兄弟。
二人皆是当世名士,能言善辩,在朝中颇有影响力。他们联络了一批官员,准备在朝会上正式弹劾陆辞。
这一日,邺城宫殿,朝会之上。
气氛肃杀。
曹操高坐明堂,面沉似水。阶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丁仪率先出列,手持象笏,朗声道:“启禀丞相!臣有本奏!陆辞陆伯言,督造铜雀台,擅改祖制,于台基之下深挖沟渠,引水穿行,此举不合堪舆之说,恐伤邺城龙脉,动摇国之根基!更有术士言,此乃潜龙被困,水漫金山之凶兆,请丞相明察,速止其行,并严惩陆辞,以安社稷!”
“臣附议!”丁廙紧随其后,“陆辞一介小吏之子,骤登高位,不知敬畏,妄谈工程,实乃将国之重器视同儿戏!青州水利,侥幸成功,便以为天下工程皆可随意摆弄,此等狂悖之徒,若不严惩,何以服众!”
一时间,数名官员纷纷出列附和,言辞激烈,皆指陆辞破坏风水,包藏祸心。
曹丕站在班列之中,眉头紧锁,几次欲出言辩驳,却被身旁谋士吴质暗暗拉住。此时开口,只会火上浇油。
陆辞依旧是一身玄色大氅,面色苍白,听着一句句诛心之言,凤目中却无丝毫波澜,仿佛那些攻讦与他无关。
又是这套神神叨叨的东西,但偏偏在这时代极有市场。想用风水玄学来打倒他?未免太小看他这个熟读《走近科学》……啊呸,是熟读史书的人了。
待众人声浪稍歇,曹操目光如电,扫向陆辞:“伯言,他们所言,你可有辩解?”
陆辞闻言,向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异常:“回禀丞相,丁中郎将等人所言,纯属无稽之谈,以鬼神之说构陷忠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胆陆辞!你竟敢说我等构陷于你?”丁仪怒斥。
陆辞置若罔闻,转向曹操,朗声道:“丞相,臣所设计之排水暗渠,乃是为保铜雀台千秋永固。所谓风水龙脉之说,虚无缥缈。若真有龙脉,亦当喜洁净而恶污秽。臣引污水入漳河,正是为邺城梳理脉络,何来伤损一说?”
“至于所谓水漫金山之凶兆,更是可笑。臣今日便让诸位看看,这水是如何漫的。”
说罢,他转向一旁侍立的陆安:“取物来。”
陆安早己得了吩咐,立刻从殿外捧进两个大小相若的陶盆,一只盛满了水,另一只空着,旁边还有一根弯曲的细竹管。
满朝文武皆是不解,不知陆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辞将盛满水的陶盆置于高处矮几,空盆置于地面。然后拿起竹管,将其一端浸入高处水盆中,用口在竹管另一端轻轻一吸,随即迅速将管口压低,对准下方的空盆。
只见一股水流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竟从高处水盆中,通过那弯曲的竹管,源源不断地流入了下方的空盆之中,水流汩汩,清脆可闻,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这……这是何妖法?”丁仪等人面露惊骇,不敢置信。
“此非妖法,乃格物之理。”陆辞强撑着身体,指着那水流,“此乃虹吸之法。高处之水,借竹管之力,可自行流向低处,即便中途需翻越障碍。臣所设暗渠,正是利用此理,将台面积水与地底潮气,顺畅排出。何来凶兆?何来水漫金山?”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配合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景象,极具说服力。
不少原本将信将疑的官员,此刻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曹操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陆辞见状,心头稍松,正欲再言,忽觉胸口一阵翻涌,喉头腥甜。陆辞本想强行咽下,却终是忍不住,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玄色大氅的衣角,也染红了众人惊骇的目光。
“陆卿!”曹操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脸上满是关切与震怒。
陆辞身形一晃,几乎栽倒,陆安急忙上前扶住。
众人这才看到陆辞脸色己是惨白如金纸,却依旧强撑着,艰难地抬起头,望向了高高在上的曹操。
曹操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颤,怒视丁仪等人,声如雷霆:“风水?凶兆?尔等食君之禄,不思报国,反以虚妄之言构陷栋梁!陆卿为国呕心沥血,尔等却在背后暗箭伤人!本相看,真正动摇国之根基的,是尔等这些党同伐异、心术不正之徒!”
丁仪等人被曹操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伏在地,叩头如捣蒜:“丞相息怒!臣等……臣等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啊!”
“着想?”曹操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来人!”
殿外甲士应声而入。
“将丁仪、丁廙等人暂且收押,彻查此事!给本相彻查!”曹操的声音冰冷刺骨,“本相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凡涉此事,构陷陆卿者,一经查实——”
曹操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杀——无——赦!”
“杀无赦”三字,如同三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而陆辞,在听到曹操那句之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在了陆安怀中。
“先生!”陆安惊呼。
“快!传御医!”曹操焦急的声音响彻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