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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扬打着哈欠衣衫不整的从马路尽头晃荡着走来，两只鞋子趿拉着，塑胶底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他一整夜泡在牌场里，一整夜的激战让他浑身出了不少的汗，浑身发黏。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领口一圈黄黄的汗渍，烟味儿、酒味儿、女人的脂粉味儿浸泡的发酸。他伸手将头发向后梳去，油腻的头发结成了一绺一绺的，在头顶支棱着，像是遒劲生长的杂草。
“艹，热死了。”他骂骂咧咧地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一股子隔夜的烟酒臭气随着他的动作在热风里散开。
路上的行人见到他这一副流氓混子样儿纷纷捂着鼻子躲避，实在躲不过了，小跑几步匆匆越过他去。
高扬也不在意别人的态度，一双浑浊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遇上好看点儿的女同志他就故意撞人家身上去，跨不老实的顶两下，恶心又猥琐，吓得众人惊叫着躲开，惹来他哈哈大笑。
“高扬！”林凤英站在街角看见自己儿子这副做派气的眼前发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孽障，自己为他是操了多少的心啊。她捂着脸朝着自己儿子招手，“快点儿过来。”
高长江站在她旁边，看着自家儿子这副丢人的样子脸色铁青，腮帮子绷得死紧。他不满的皱眉，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怒斥，“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还不快过来。”
早知道就不该生这孽障，才从牢里出来就又开始没个正形。
面对自家老爸老妈的怒火无动于衷，他嬉皮笑脸的晃着步子走近，对着高长江和林凤英打了声招呼，“爸，妈。”
近看那张浮肿的胖脸显得更加猥琐了，厚重的眼袋耷拉着，将本就细长的小眼儿衬的更小了，他的嘴角还沾着一些食物的碎屑，一咧嘴一排被烟熏黄的牙，牙缝里还卡着一些花生渣。他打了个酒嗝，一股酸腐味儿弥漫开来。
林凤英上前拧住儿子油乎乎的耳朵，“你还知道叫爸妈，交代你的事儿你是全忘了，又钻哪个寡妇屋里鬼混去了？啊，一天天的不着家。”
早之前交代好的今儿个要相亲，左找右找找不着人，林凤英气得心肝疼。“跟你说今天要相亲，找了你一上午！”
高扬歪着头，眼皮半耷拉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不就是个农村姑娘，叫她们等着就是了。”高扬不在乎地撇嘴，“妈你也真是的，净给我找些村姑，长得跟倭瓜似的，又黑又壮的还大字儿不识一个的，谁爱要谁要，我才不要。”
经过前几次相看，他如今对这乡下姑娘也不抱希望了，就没有一个长得好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
林凤英气得手抖，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震得自己掌心发麻。“还轮得到你挑三拣西的，你以为你还能找着什么好的城里姑娘，你自己什么样儿你不知道？”
说完又觉得委屈了自自己儿子，缓了语气哄道：“这次的真不一样，这个姑娘妈见过，长得真是俊，就是城里姑娘也比不过她，听说读到了高中，她爸妈死了这才不读的，你看了保准喜欢。”
媒人的嘴骗人的鬼，前几个她妈也说了多好多好，他保准喜欢，可结果呢，还不是丑东西一堆，这个又能好哪里去呢。
高扬掏掏耳朵，手背上一条手指长的旧疤——那是去年在监狱里和人打架留下的。他斜眼瞥向街对面，有个穿蓝色劳动服的小媳妇正弯系鞋带，劳动服有些小了，一弯腰就滑了上去，后腰处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
“一会儿进去的时候你表现的好点儿，该叫人的时候叫人，该说话的说话，该派烟的时候派烟，说话灵活点儿，看着点儿你爸的脸色。咱家是低娶，他们还求着你爸办事儿呢，也不用太看别人的脸色，只要你和小姑娘能看对眼就是，你结婚了爸妈也就放心了。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林凤英一边给他整理衣襟一边叮嘱着。
“知——道——了——”他拖着长音，眼睛却黏在那片晃眼的白色上，没挪开。
郗德业在国营饭店门口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他时不时抹一把额头的汗，眯着眼往街口张望。总算是瞧见了副厂长一家子的身影，他一个激灵，腰板瞬间挺得笔首，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哎呦，高厂长！”郗德业双手早早伸出去捧住了高长江的手，腰背弯曲的对着高长江就是一阵寒暄，“一路赶来辛苦了，这会儿日头毒了，热坏了吧，您受累了。”
高长江笑着跟郗德业握了握手，纠正他，“哎，叫我高副厂长，可不敢这么叫。”他抬手往天上虚点两下，“咱们厂里职位分明，副的就是副的，可别弄混了啊。”
他又道：“等久了吧，实在不好意思，临出门时家里来了人这才耽搁了些功夫。”
郗德业呵呵一笑，眼角挤出三道褶子，“高副厂长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在我们心里头，谁不知道您是顶在我们前头扛事儿的呢，我们呀，都敬佩您这样的人物，不是厂长胜似厂长，大家伙心里明镜似的，我叫您一声高厂长那是心甘情愿啊。”
他偷眼瞥见高长江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赶忙换了话题道：“我们也才刚到，还以为让您久等了，怠慢了贵客，没想到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咱们竟是差不多时候到的。”
“快，快进去坐，喝杯茶，正好晌午了，咱们一起吃个饭。”郗德业笑呵呵的领着高长江一家往包厢里走。
郗德业一路殷勤的侧身让着高长江将人领进包厢，门打开，只看见坐在里面的王大妮，郗安宜不见了身影。
他心里咯噔一声，看向王大妮，嗓子发紧，“娘，宜妮儿呢？”
王大妮早就在高家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就拘谨的站了起来，此刻被郗德业问话她有些无措的说：“宜妮儿，宜妮儿说是出去透口气去了。”
郗德业心里暗骂老娘怎么不把人看好，脸上却堆起更殷勤的笑，朝高长江点头哈腰的解释道：“小年轻坐不住，我去找找她，正好让服务员上酒水，您先歇着。”
高长江和林凤英交换了个眼神，嘴角的笑意就淡了几分。林凤英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这晌午大太阳的，可别走太远啊。”
郗德业呵呵一声，否认道，“不会的，林同志，您歇着，我这就去把宜妮儿带过来。”
林凤英把儿子按在座位上这才对着郗德业道：“那快去快回啊。”
郗德业连连点头，后退着出了包厢门，一扭头，脸就拉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