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同学听了右均家的遭遇,如有所失,上课时显得无精打采,注意力不集中。
下面两节课,老师上起来很轻松,没有人交头接耳,都呆愣愣的盯着黑板。抽答问题时,没有一个人回答得出来。
老师觉得奇怪,眼睛看着微分,“你起来回答给大家听,黑板上这个字怎么读。你昨天问我的时候,我给你解释过意思了的。”
微分抬眼看,上面是一个“宦”字。昨天微分读课文,见生词里有“宦官”这个词,书本下端有注释:指被阉割了的男人。
这个注释等于没有注释,“阉割”这个词她同样也不懂,就捧着书问,“刘老师,这个词也没有学过,是什么意思呢?”
刘老师叫她回去问她妈,微分顺口说:“我只能问我爸爸,我没有妈。”
“那算了,别问了。阉割能让男的声音好听一点,说话的声音可以像唱歌一样。他是到皇宫里工作嘛,怕吵到皇帝。”
听了刘老师的解释,微分恍然大悟,“喔,知道了,阉割的意思就是把喉咙管割小了。”
她现在当然认得到这个字,“宦,宦官的宦。”说完眼泪水就往下流,脓鼻涕也跟着流进了嘴巴里,被她吞掉了。
刘老师默默的站了一会,说:“以后所有同学不准在学校提起右均的名字,听见了就请他家长来面谈。”
下学期微分来了一个新同桌,是一个女生,名字叫黎离。她声音像百灵鸟一样的好听,第一天就非常的讨人喜欢。
老师写了一个“席”字在黑板上,抽她站起来数笔划。她小嘴一张,震惊西座。她念的不是普通话,是一种尾音绕弯的外地话,“一点,一横、一撇,一横、一竖、一竖,一横、一竖,横折弯丢。”
这个“丢”字一出口,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她就吓哭了。她哭起来也是那么嘤嘤玲玲,让人耳目一新。从此她就成了音乐课的主角,领唱、教唱都是她。
她不但嗓子好听,脸和脖子还都很白。每个星期一值周老师要检查个人卫生,她都是被象征性的瞄一眼就过关。
微分总是被批评,她的脸上洗白了,耳朵根和耳背是黑的;大腿以下,只有膝盖骨白一圈,整个小腿都是白里透黑。这还算好的,是她出门的时候记得用水搓了两把的。有时候走到教室门口才想起来要检查,但己经来不及找水搓了,她只好将就着走进教室。
老师嫌弃的照常批评,她也照常羞愧的承认错误。
她一坐下就问黎离:“你为什么总是记得到洗耳朵后面?是用什么洗得那么白?”
“我用牙膏洗的。”
“啊?”黎离的回答令她惊讶不己,“我刷牙都只能挤眼屎大一粒,比米粒大都要挨骂,你,你拿牙膏去洗脸洗脖子?”
黎离眼泪汪汪的告诉她,“我不敢用牙膏刷牙,我是用盐。我妈,”她西周看了看,周围没有同学注意她俩,“我妈是牙膏中毒死的,有人把毒药放在牙膏里,她挤牙膏刷牙被毒死了。外人都那么讲,说是我爸爸放的药。”
微分不信,“咦,那个漂亮阿姨,不是你家妈?我听到你喊妈了的。”
黎离摇头,“不是,她是我后妈。我爸爸一定要我叫她妈,要不然不给我吃饭。她给我买的牙膏,让我单独用,说是儿童牙膏,不要用他们大人的。你看我敢用没?老子拿来洗脸洗脖子,一个学期用完一管,她屁都没有放一个。”
从黎离这里,微分知道了牙膏可以洗脖子耳根。就终于有那么一回,值周老师检查后表扬了她。但也仅此一回,牙膏被她挤下去半管,她好久都不敢刷牙了。
微分不讲卫生出了名,不是她不愿意讲,而是没有办法讲。她清鼻涕变脓鼻涕后,那脓鼻涕天天都往嘴巴里掉,把鼻子下面流成了两条红沟槽,手帕早都被浆成了一团硬壳子,用不得了。只好用衣袖抹,等两只衣袖都沾满了鼻涕滑溜溜,又用衣襟抹。
上课头仰着看黑板,鼻涕从鼻孔出不来,回流进了嘴巴里,她咽下去觉得恶心,手上又没有废纸接,更不敢跑出去吐,只好趁人不备,吐到自己的课桌下,用脚板使劲搓干。一堂课下来,脚边粘粘糊糊一大摊,同学过路要绕道走。
微分心里也嫌弃自己,她追着学习委员李萍萍问:“你家爸爸是医生,能不能帮我把鼻子的鼻涕治干净呀?”
李萍萍满脸歉意的说:“你要是牙齿痛,就去找我爸爸,号都用不着挂。看鼻涕要去专门的五官科,我爸爸不会看。”
微分无计可施,想着以后铁定没有男孩子会喜欢自己。
好在她有个娃娃亲,只是千万不能让那个包文山探听到自己是个邋遢鬼才好。
微分的娃娃亲,没有人知道。包老头他们那一个湾的大人都不是这里的职工,他们经营着一个大砖窑。
这个大砖窑,是附近职工家属打短工找外水的主要场所。他们自己人大都是拉牛踩泥、烧砖看火的技术工。不是技术工的也主要是在做:砸泥团进模版成型的长期工。
这些长期工,力大无穷。他们把砸得紧实光滑的泥团,高举着猛一使力,就投进了砖模子里,再顺手摸一张竹弓往下一拉,冒出来的多余糯泥巴,就被划走了;再取一个小刮板,刮去西周翻出来的泥边边;
把里面有泥砖了的长方形的木模子上面,盖一块略大一些的相似形长方板,捏住两头翻过个倒扣着往下一顿,一块成型了的湿泥砖就端端正正的站在了盖板上。一个短工端着就走,下一个短工排队等待。这还没有烧制的叫生砖,搬进窑洞烧过定型了的叫熟砖。
长期工手脚奇快,一分钟能翻出来两三块生砖。短工家属就负责运送堆码。
每天出来的砖量很大,需要的人手众多。短工马不停蹄,不几天就用生砖码出来十来条长短不一带均匀孔洞的城墙。这些排列整齐的湿砖墙都有二十来米长,间隔宽敞,是附近小孩躲迷藏、打野仗的绝佳位置。
牛踩出来的糯泥团也是孩子们的橡皮泥,手巧的可以捏出来小鸡小鱼,笨拙的就把小泥团中间挖一个窝,往里吹气,嘴里念:“你一响,我一响,童子娃娃开炮响。”然后往下使劲一砸,泥窝窝里“啪”的一声巨响,底子就被气流炸开了花。
当初出产糯泥团的深坑,你现在去那里还能看得到一两个,只是己经变成了深水洼。
砖墙需要晾晒十天半月,期间碰到下雨,就会被戴上和它一样长的稻草屋顶。天上细雨蒙蒙,稻草屋顶也会淅淅沥沥的往下滴水。那种丝丝拉拉的景象微分很喜欢看。
晒干的砖块,需要短工运送进砖窑门口堆放,里面自有师傅沿窑壁码好。一层砖一层煤很有讲究的,微分他们小孩从窑洞顶上的洞口趴着往下看。
外面的砖墙全部不见了,砖窑也就满了,短工暂时就算完事。窑顶被封上后,大师傅点火。窑顶上留的烟孔开始冒浓烟,过几天气孔又开始冒白气。附近的居民区终日烟雾袅绕,热气腾腾,半夜呛咳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