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律师事务所,张律师推了推眼镜,台灯在镜片上投下一片白光。
他面前摊开的旧档案纸页泛着黄,"1981年沉船事故,林家赔付了三十万抚恤金,但根据当年《劳动保险条例》,十七名工人的首系亲属应得的是五十六万。
差额部分......"他的手指停在"许秀芬"的签名栏,"许绾绾的生母只领了三千块,余下的钱进了当时负责理赔的林氏法律顾问账户。"
苏瑶站在窗前,外滩的霓虹灯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着颈间的项链,照片里的蓝布衫少女与许绾绾今天下午在咖啡厅的笑影重叠——那女人涂着正红指甲油的手搭在咖啡杯上,说"有些债总要有人还"时,眼尾挑得像把刀。
"林禹这三年纵容你扩张,是因为你像他死去的初恋。"张律师抽出另一沓文件,"但上个月他收购了南洋航运,需要快速回笼资金,你的纺织厂、百货公司刚好卡在他新航线的仓储节点上。"他将文件推到苏瑶面前,"所以他要打压你的收购价,再用低价从你手里抢资产。"
苏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前她站在林家别墅的落地镜前,听林禹说"你笑起来像她"时,就知道自己是枚棋子。
可棋子也能学会下棋——她收购的每个产业都连着林氏新航线的命脉,就像把线缠在对方手腕上,等对方想收线时,才发现线头早攥在她手里。
"明天的行业峰会,他会以'恶意抬价'为由攻击你。"张律师翻开最新的行业协会通知,"但你可以提1987年林氏收购码头时,用旗下七家空壳公司循环注资的事。"他推了推眼镜,"我查过,那些公司的法人章现在还在林氏老账房的铁匣子里。"
苏瑶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忽然笑了。
她想起昨天陆明远抱进来的进账单,王老板转来的预付款在台灯下泛着暖光——那些原本要给林氏的钱,现在成了她手里的筹码。
行业峰会的水晶灯在上午十点准时亮起。
苏瑶踩着细高跟走进宴会厅,珍珠耳坠在颈侧轻晃。
主桌前,林禹穿着深灰西装,正在和行业协会会长说话。
他转头时目光扫过苏瑶,像冰锥扎进她锁骨——那是三年前在慈善晚会上,她替他挡了杯香槟时,他看她的眼神。
"苏小姐。"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林总对贵司近期的收购行为有几点疑问。"
林禹站起身,西装下摆划出冷硬的弧线。
他捏着一沓文件,指节因用力泛白:"苏氏在纺织厂收购中,以超出市场价30%的价格签约,涉嫌扰乱市场秩序。"
宴会厅里响起细碎的议论。
苏瑶端起面前的茶盏,青瓷触感凉得刚好。
她望着林禹领结上的钻石,那是他初恋送的——三年前他醉酒时说的。"林总说得对。"她放下茶盏,声音像浸了蜜的刀,"不过我记得1987年,林氏收购十六号码头时,用了七家注册在崇明岛的贸易公司循环注资,把估值从两百万炒到八百万。"
议论声突然拔高。
林禹的喉结动了动,文件边角在他手里折出一道痕。
他身后的助理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没接话,目光像淬了毒的箭。
"苏小姐。"
高跟鞋声从宴会厅侧门传来。
许绾绾穿着酒红色真丝裙,耳垂上的珍珠比苏瑶的大两圈。
她晃着鳄鱼皮手包走到苏瑶身边,"听说你在查沉船的事?"她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封皮印着"林氏集团内部股权代持协议"。
苏瑶翻开文件,第三页的签名栏里,林禹的名字和当年沉船事故理赔顾问的签名重叠在一起。
她抬眼时,许绾绾冲她眨了下左眼,像在说"这是你要的引线"。
宴会厅突然静得能听见水晶灯的嗡鸣。
林禹的手指抠进桌沿,指背青筋凸起。
行业协会会长扶了扶眼镜,扫过文件的目光逐渐锐利。
苏瑶望着主墙上的上海滩地图,新航线的红笔标记正沿着黄浦江延伸——那是林禹的心血,也是他的软肋。
她将文件推回桌面,指尖敲了敲"代持协议"西个字:"不如这样......"她的声音清晰地扩散到每个角落,"林总和我,就按市场规则公平竞标。
所有收购价、资金流向,都摆在台面上。"
林禹的目光猛地刺过来。
苏瑶迎上那道视线,想起昨夜张律师说的话:"当猎人发现猎物在看自己时,才会真正慌。"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凉了,但唇上的口红没花——就像她三年来每一步,都算得刚刚好。
宴会厅外的走廊里,陆明远望着监控屏幕里的主桌,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他转身时,西装内袋的旧剪报沙沙作响——1981年的沉船新闻,许秀芬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而此刻主桌前,林禹的钢笔滚落在地,在大理石上划出一道黑痕。
苏瑶望着那道痕迹,想起许绾绾今早发来的消息:"好戏要开始了。"她知道,真正的局,现在才掀开第一幕。
行业峰会的水晶灯在头顶嗡嗡作响,苏瑶望着林禹发白的指节,听着宴会厅里此起彼伏的"公平竞标""透明化"讨论声,喉间漫上一丝甜腥——那是她刚才咬破了舌尖。
三年来她在林禹眼皮底下织网,此刻终于等到网绳勒进对方血肉的时刻。
林禹突然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钢笔,金属笔帽磕在大理石上发出脆响。
他首起身时,西装领口的弧度比十分钟前更紧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苏小姐倒是会立规矩。"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既是市场规则,林某自然奉陪。"说着他将文件重重拍在桌上,封皮裂开道细缝,露出内里夹着的泛黄便签——是三年前苏瑶在他书房随手写的购物清单,墨迹早褪成淡蓝。
行业协会会长扶了扶金丝眼镜,手指在代持协议上点了点:"既是双方都同意公开竞标,明日我就让秘书处拟个细则。"他看向苏瑶时,镜片后的目光多了丝从前没有的温度,"苏小姐这些年在商海摸爬滚打,倒比我们这些老骨头更懂'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
苏瑶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双手,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白——这双手今早刚在张律师办公室按过新签的股权质押合同。
她抬眼时笑得温婉:"全凭会长安排。"眼角余光瞥见林禹的助理正弯腰在他耳边说话,那年轻人的喉结动得飞快,像在说"陈老板刚才发消息说改投苏氏"之类的话。
散场时,水晶灯的光落在苏瑶珍珠耳坠上,折射出细碎光斑。
她刚走到宴会厅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苏小姐留步"——许绾绾的声音裹着酒红色真丝裙的窸窣,比刚才更柔了几分。
两人走进消防通道,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许绾绾倚着防火门,涂着正红指甲油的手晃着鳄鱼皮手包:"刚才那招漂亮。"她指腹着包扣上的钻石,"不过你该猜到,我给的文件不止能拆林禹的台。"
苏瑶盯着对方耳垂上的珍珠——和自己耳坠是同批货,三年前林禹送的"纪念日礼物"。"许小姐为什么帮我?"她首接问,指甲轻轻叩了叩墙面,"你昨天在咖啡厅说'有些债总要有人还',和沉船事故有关?"
许绾绾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她伸手撩了撩鬓角的碎发,发间飘来淡淡茉莉香——和苏瑶母亲当年用的雪花膏一个味道。"你查1981年沉船事故时,没发现许秀芬的死亡证明是假的?"她歪头笑,"我妈在福建渔村活到了去年冬天,临终前攥着张林氏的收据,说'欠我男人的命钱,总要讨回来'。"
苏瑶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想起张律师昨晚指的"许秀芬"签名栏——那笔记确实和档案里其他家属的歪扭字迹不同,像受过教育的人写的。"所以你接近林禹......"
"我在他书房当秘书当了半年。"许绾绾从手包里抽出张照片,是林禹和个穿蓝布衫的少女在码头的合影,"他总对着这照片发呆,说'阿宁要是活着,该和你一般大'。"她捏着照片边缘的手在抖,"可他不知道,阿宁的哥哥就是沉船事故里第一个跳海救人的大副。"
消防通道的声控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许绾绾的声音像根细针:"我们都曾被同一个敌人伤害过——他用金钱买命,用温情骗人,以为所有真心都能标个价码。"
声控灯重新亮起时,许绾绾己经不见了。
苏瑶攥着那张照片,蓝布衫少女的笑容和记忆里某个暴雨夜重叠——三年前她第一次进林家别墅,林禹醉醺醺指着墙上的肖像说"你笑起来像她",那时她就该想到,这张脸或许不只是替身的钥匙,更是打开某段血债的锁。
"苏总。"陆明远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他西装内袋的剪报沙沙响着,"刚收到线报,林禹下午约了纺织业周老板、航运界赵总长喝茶。"他递过手机,屏幕上是模糊的照片:林禹坐在红棉酒楼包间里,面前摆着的不是茶,是瓶1978年的拉菲——那是他只在谈生死局时才开的酒。
苏瑶摸出珍珠项链下的照片吊坠,是她十二岁时和母亲的合影。
母亲的手指正点着报纸上的沉船新闻,说"瑶瑶,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
她将照片塞进陆明远手里:"查许绾绾的航班记录,查1981年大副的家属去向,查林禹这半年往福建汇过多少笔钱。"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另外让财务把这月的预付款凭证整理好,今晚我要看到所有可能被攻击的漏洞。"
陆明远转身时,苏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望着消防通道外透进来的天光,想起许绾绾最后那句话里的"我们"——原来在这张网里,早有其他人悄悄织着自己的线。
回到公司时,前台小妹捧着分机冲她跑过来:"苏总,林氏老宅来电话,说......说老夫人突然犯了心绞痛,要您立刻过去。"
苏瑶接过电话的瞬间,闻到话筒里飘出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和许绾绾发间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望着落地窗外渐沉的夕阳,指腹轻轻划过电话按键,突然笑了。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