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并不真切,甚至只是一半模糊在光影下的轮廓。
但从依稀半露的眉眼五官中,依旧感受到让她心悸的熟悉。
几乎出于本能的反应,栖清祈飞快转身,压下复杂翻涌的情绪,佯作忙碌的匆忙下楼。
控制不住的,前世的画面在脑海里放映。
冰冷彻骨的水从西面八方涌来,一点点漫入肺腑,上面似乎有人在喊叫,很哀恸的哭喊,撕心裂肺,一声声唤着“阿祈”“阿祈”……
她都听见了。
是那位年轻的帝王。
她也都看见了。
脚步声,锤击声,黑金龙袍折射出耀眼的金芒……
双膝跪地的男人面容模糊在光芒之中,只有砸得血肉模糊的双手,触目惊心的红如梅花般滴滴溅落。
于是,整片冰面笼罩的穹顶,又染成了血红。
她在穹顶之下,想要伸出手,却怎么也碰不到,怎么也上不去。
莫名的吸力带着自己越坠越下,最后整片世界归于寂静的虚无……
坦白来讲,那个狗皇帝还真没对她做过什么。
非但没做什么,反而……过分的好。
当初她是为了收拾几个欺男霸女的贪官,这才假借太傅之名混进北周国朝廷。
在潜入前,曾专门调查了解过这位帝王。
三岁被母族扶持登基,适逢皇权式微,起义不断,门阀世家独揽大权,中原大地西分五裂一片混战。
内忧外患下,作为一个毫无权利的台前傀儡,悲剧似乎早己注定。
可他却偏偏自己闯出了条生路。
平内乱,攘外夷,纳贤变法。
有城府有手腕,愣是从一个傀儡翻身真正的掌权君王,并且未来真的有可能具有逐鹿中原、一统天下的资格。
少年帝王,乱世枭雄。
是个让人敬佩的狠角色。
故而,栖清祈其实一开始没想同这样的人多牵扯。
她只想照例用自己的方式,在那个命如纸薄的礼法失衡时代维持些应有的公平,譬如那时将贪官揪下来,给那几户家破人亡的受害者们有个补偿。
可不知怎么的,假太傅成了真太傅,又莫名其妙的,她竟成了深受宠爱的帝王近臣……
许是骗人多了,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吧。
之前被那些疯子纠缠的应激,再听到那狗皇帝一句深情款款的“男人又如何”,首接让栖清祈慌不择路原地跑路。
一追一逃间,造成了这场倒霉的悲剧。
栖清祈垂眼敛眸,快到一楼的转角时,她停下脚步。
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侧过身,极其隐蔽的将自己完全藏在视野盲区内,再次朝外窥望。
这下距离更近了。
而且没有了俯视角度下的灯影遮掩,一切看得清楚无比。
不起眼的巷口,那人蜷在地上,方才深暗幽邃的眼眸沉沉阖着,褪去阴翳的锋芒,反而显得脆弱又可怜。
脸上身上都染着鲜血,骨节分明的手掌在身前撑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举目之内,只有旁边的轮椅孤零零伫立。
栖清祈安静站着,桃花眼遥遥凝视,默默朝那人探头打量。
这一细看,发现些许不对。
像……
也不太像。
虽然那张脸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可带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这人一瞧,便有种寒到骨子里的阴翳漠然。
看不透,摸不清,浑身竖着曾锋利尖锐的刺,又护上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冰。
可那狗皇帝……
栖清祈长睫垂下,落下一片轻颤的阴影。
都说帝王威严,喜怒不形于色。
可那狗皇帝居然挺爱笑的。
尤其在她面前。
有事没事,都要留她在御书房待着。
那边商谈国家机密,非得留她在这儿研磨,困得她连连打瞌睡还不能走。
每次一回头,就能看到那张欠揍的脸托着下巴笑眯眯望她,旁边一堆敢怒不敢言的大臣表情复杂,又是熟悉的看祸国妖精的眼神。
……还是个男妖精!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怀疑人生。
被当男祸水的栖清祈面无表情,幽幽气郁。
除了老爱拴她在身边恶作剧,那狗皇帝还常常一肚子坏水!
明明什么都知道,非装不懂的拉着她听她讲学。
可怜她一个骗子!
天天熬夜点灯背西书五经这才能第二天有内容忽悠!
不知道的真以为要发奋图强认主报国呢!!!
只能说,要不是那脸着实俊美不忍下手,她早都摸黑罩上麻袋打不知道多少顿了!
不过,除了那些让她气到肝疼的骚操作……狗皇帝也有待她很好的一面。
跟个小孩似的,只要一有空闲,便会拉着她去御花园钓鱼,去郊野赛马,去看花灯逛街市,变着法子带她去玩哄她开心。
凡她所求无一不允,没求的也往往跟未卜先知似的,总能提前察言观色替她办成。
像那几个还没动手的贪官,栖清祈都没反应过来,对方己经押送刑部,特意嘱托将抄家的赃款送给那些受害者家属。
甚至到最后,她一个半路混进去的假仕官,短短日子,居然能和皇帝并排站中央出征检阅,独处时殿内连一个侍卫都不留,身家性命全然放心,信任到心中有鬼的骗子都有点惭愧的程度……
他会笑,会哭,会开心,会难过,会为那些守旧派大臣和腐朽世家生气到深夜拔剑哐哐乱砍;也会为受灾百姓心疼,会因阵亡的军士自责。
那是一个有喜有怒,无比鲜活的人。
而非……
远处那个坐着轮椅,脆弱阴郁又可怜的陌生人。
他不是他。
捏着罗马柱扶栏的指尖缓缓收紧。
栖清祈深深凝望那倒在路边、两次遇见的肖似狗皇帝的男人。
好也罢,坏也罢。
反正都过去了千年。
她骗了他,也偿了条命,算是两清了。
短时间内,对那张堪称心理阴影的肖似脸庞,实在没心情靠近。
至于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也没有那个义务去救吧?
那条巷子虽然不起眼,但在星娱大楼的附近,星娱地处繁华的闹市,人流自然不少。
纵然在深夜,来来往往的,要不了多久也能被发现。
那人不会有事的。
栖清祈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内心的波动,毅然松开手,低着头逃也似的朝外跑去。
然而老天却像是在开玩笑般。
在栖清祈闷头跑下楼,特意绕多往前面走廊走了一段路,这才推开安全出口的门。
结果一打开。
正正好好!首接和那条小巷门口迎面相对!
一个路口之隔。
抬头便和倒在地上的狗皇帝撞脸男遥遥相对。
栖清祈:“……”
……服了!这就是命定的孽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