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寅时刚过，紫辰宫的檐角铜铃在晨风中发出细碎的清响。春桃捧着鎏金缠枝手炉穿过回廊，见皇后己立在窗前，素白的中衣外松松披着件淡青纱袍，正望着慈宁宫方向出神。
"娘娘，今日要备杏花酥还是茯苓糕？"春桃跪在青玉案边轻声询问。铜镜映出沈青璃眼下两抹淡青，像宣纸上晕开的两滴淡墨。
"备些松仁蜜糕罢，那孩子昨日多看了两眼。"沈青璃指尖拂过妆奁里一支点翠凤钗，又放了回去，最终选了支素银嵌珍珠的簪子。"陛下几时起的？"
"寅时正刻就去了演武场。"春桃为皇后系上杏色宫绦，"听说射箭时三箭连中鹄心。"她没敢说值夜太监看见帝王眼中带着血丝，玄色箭袖上沾着露水，像在庭院里立了整宿。
沈青璃轻叹。她知道萧景玉在忧虑什么——昨日林氏母子表现得太过完满。那孩子背诵《孝经》时的神态，林婉如咳嗽时拍背的力道，甚至母子二人同时抬手抿鬓角的动作，都透着诡异的默契。
"娘娘..."春桃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慈宁宫的小厨房昨夜要了三钱朱砂，说是太嫔要抄写《金刚经》。"
沈青璃描眉的手顿了顿。朱砂可入药可书画，也可与某些矿物混合制成...她突然想起昨日林婉如袖口那抹暗红。
辰时的御书房飘着龙涎香。萧景然穿着新裁的月白锦袍，正踮脚去够案上的松烟墨。孩子的手指纤细如玉，在墨锭上留下几道浅痕。
"喜欢墨香？"萧景玉突然开口。小皇子惊得手一抖，墨锭滚落，被帝王修长的手指稳稳接住。
萧景然耳尖泛红："皇兄恕罪，臣弟见这墨和太傅教习时用的不同..."
"这是徽州进贡的漆烟墨。"萧景玉将墨锭放回孩子掌心，"取百年古松烧烟，和胶时加入冰片、金箔。"他语气平淡，目光却锁住萧景然每个细微表情。
孩子凑近深嗅，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有桂花香！"他脱口而出，又慌忙低头。这个反应让萧景玉眸光微动——漆烟墨确用桂花汁调制，但若非深谙制墨工艺绝难察觉。
沈青璃携食盒进来时，正看见帝王背在身后的左手无意识着翡翠扳指——这是他思虑时的习惯。案上宣纸写着几个大字，墨色犹新。
"景然来认认这几个字。"沈青璃将点心置于一旁，素手指向宣纸。孩子乖巧凑近，发间散着淡淡的甘松香——这是先帝晚年最爱的熏发香料。
"仁、义、礼、智..."萧景然清亮的嗓音突然卡在最后一个字前。他困惑地歪头："这个字笔画好多。"
沈青璃眼波微动。纸上"信"字写得恣意狂放，确实难辨。但若真如林婉如所言这孩子流离五载，怎会先认出更繁复的"禮"字？
"这是'信'字。"萧景玉突然将孩子抱到膝上，这个举动让沈青璃都怔了怔。帝王执起那只小手蘸墨，"看，左为人，右为言..."
林婉如的通报声恰在门外响起。她今日着藕荷色罗裙，发间木兰花银钗随着行礼动作轻颤。见幼子坐在帝王膝头，手中佛珠"嗒"地坠地。
"臣妾万死..."她慌忙去拾，广袖带翻了案边茶盏。沈青璃扶住茶盏的刹那，瞥见林婉如后颈那弯月牙疤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
萧景然滑下龙膝，捡起佛珠用袖角轻拭："母嫔莫慌，皇兄在教我习字。"他仰起的小脸满是孺慕，眸光明亮如含星子。
沈青璃注意到孩子拭珠的动作——左掌三指托底，右手食拇二指捏绢逆时针转三圈。这手法与护国寺方丈净拭佛像时如出一辙。
"太嫔昨夜抄经到几时？"沈青璃递上新沏的云露茶。林婉如接茶时指尖微颤，袖口隐约透出墨痕。
"子时...不，丑时三刻。"她目光飘向窗外，"待景然睡下方能静心礼佛。"
春桃忽在门外轻咳："娘娘，和亲王求见。"
萧景琰携一身晨露进来，墨蓝劲装下摆沾着草屑。行礼时目光扫过林氏母子，腰间玉佩"叮"地撞上剑柄——沈青璃知这是他发现要事时的习惯。
"皇上，臣从康州带回个制墨师傅。"和亲王笑着取出锦盒，"说是能仿先帝最爱的金丝墨。"
盒开刹那，萧景然突然连打两个喷嚏。沈青璃看见孩子耳后泛起细密红疹——这是对漆树过敏之症。而金丝墨的秘方，正需掺入漆树汁液。林婉如心中大骇，急忙快步上前，一把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满脸忧虑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心疼不己地说道：“我的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这墨味冲撞了你不成？”
说罢，她的目光如炬，充满戒备地望向和亲王，似乎对他充满了怀疑。
和亲王见状，赶忙拱手作揖，一脸惶恐地解释道：“太嫔息怒，微臣实在不知小皇子对漆树过敏啊。”
萧景玉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地盯着林婉如，沉声道：“太嫔方才说景然流离失所己有五年之久，可据朕所知，这对漆树过敏之症，似乎并非是近期才染上的，而是他自幼便有的吧。”
林婉如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陛下明鉴，或许是在这五年的流离途中，景然不小心染上了此症，也是有可能的。”
沈青璃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婉如，缓声道：“太嫔昨夜抄经所用的墨，可是朱砂墨？不知与这金丝墨相比，二者的味道可有不同之处呢？”
林婉如的眼神有些躲闪，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道：“臣妾……臣妾昨夜抄经时，并未留意所用之墨究竟是何种类。”
这时，一首沉默不语的萧景然突然开口道：“皇兄，臣弟感觉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宫歇息了。”
林婉如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应道：“好好好，母后这就带你回宫去。”说罢，她抱着萧景然，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