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蕙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掌心,忽而瞥见夕日低垂的脖颈。那截雪白的肌肤在晨光里泛着玉色,比她养了三年的羊脂玉镯还要莹润三分。
“这般姿色当丫鬟可惜了。”她突然伸手去摘夕日发间木簪,“不如来我的院中当个大丫鬟,如此便省得在二妹妹屋里埋没——”
话音未落,夕日突然踉跄着后退半步。
“大小姐恕罪。”夕日跪在地上,颤抖着说道,“奴婢愚钝,不适合去大小姐的院中。”
苏明蕙缓缓收回手,“哦?那你的意思是你只适合在苏明璃的院中?”
她转而看向苏明璃,笑盈盈道:“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看你自己的丫鬟都看不起你呢。”
苏明璃走上前来:“大姐姐说笑了。”她忽而执起夕日的手,“我这丫头,拆改旧衣的巧思颇有当年司制局风范,我也舍不得。”
“哦?看来你的衣服今日就是她改的?”
苏明璃羞涩的低下了头,露出莹白的脖颈,“不瞒大姐姐,的确如此。”
苏明蕙指尖掐着掌心,丹蔻在掌面刮出细痕:“妹妹既这般护短,姐姐自然不好强求。”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夕日脚踝,镶宝鞋尖勾起半片残叶:“只是丫鬟笨手笨脚,妹妹平日得多费心。”
苏明璃轻扯夕日袖角示意起身,帕子虚掩唇畔:“大姐姐教训的是,不过李姐姐的冰鉴......”她抬眼望向府内的侍女,“再耽搁下去,杨梅怕是要辜负昭宁姐姐的心意了。”
李昭宁广袖扫过鎏金铃,清音破开一瞬间宁静:“诸位随我来。”
穿过九曲竹桥时,夕日瞥见回廊暗处闪过黛色衣角——正是晨间在苏府巷口见过的影子。
十二名侍女自屏风后鱼贯而出,手中捧的冰鉴腾起霜雾,模糊了苏明蕙铁青的脸色。引着众人分席落座。
末席青竹案几临水而设,苏明璃方要落座,旁侧的陈小姐忽以团扇掩鼻:“这处蚊虫甚多,二小姐仔细被叮了脸。”
夕日将艾草香囊系在竹帘铜钩上,青烟漫过苏明璃月白衣襟。
风过时,她案前两枝并蒂莲忽地低垂,恰似俯首行礼,引得对岸贵女纷纷侧目。
满池碧色忽地撞入眼帘。六月荷花正盛,粉白花瓣裹着金黄花蕊。
众人见状,无不惊艳于眼前的美景。李昭宁看到贵女们露出的神情,嘴角轻勾,自豪于自家的荷花池美不胜收。
就坐之后,聚在一起的贵女们有意无意地避开苏明璃这边,后者也乐得清闲。
只是这等安宁并没有持续很久。
“今日既是荷花宴,不如以荷为题行个令?”陈小姐摇着洒金团扇提议,镶宝护甲有意无意点向末席的苏明璃,“听闻苏二小姐上月新得了本《莲舟集》,想来必是精于此道。”
苏明璃捧着青瓷盏的手微微一颤。那《莲舟集》分明是苏明蕙故意丢给她的残卷,内页早被虫蛀得斑驳。
夕日垂首添茶时,察觉到苏明璃的身子微僵,便明白了这里可能又是针对苏明璃的一个局。
“既如此,便请二妹妹开个头彩?”苏明蕙笑吟吟推过鎏金笺,笺上墨迹尤新,显是早有准备。
鎏金笺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苏明璃指尖刚触到纸面,便觉指腹微黏——笺上涂了层桃胶,遇热便会将纸张黏在一处。
夕日添茶时指尖扫过笺角,黏腻触感令她眉心微动。她佯装整理果盘,袖中暗藏的薄荷油帕子悄悄抹过案几——金笺遇薄荷顿时显出胶痕。
于是她将壶嘴忽地倾斜,滚水精准浇在胶痕边缘。
“意外”就在一瞬产生。
“哎呀,这江南进贡的金笺竟如此娇气。”夕日惶然跪地,顺势用袖口抹过案面。桃胶遇水溶解,笺上“残荷听雨”西字顿时晕成墨团。
李昭宁的护甲叩在石案上:“陈年旧笺也拿来献丑,苏大小姐的丫鬟该换批伶俐的了。”她斜睨苏明蕙发青的脸色,“不如用我的澄心纸。”
雪浪纸铺开时,夕日瞥见苏明蕙丫鬟往砚台添水的动作——那水囊上沾着几点靛青,正是会晕墨的槐花汁。她佯装整理果盘,袖角带翻盛着青梅的琉璃盏。酸汁溅入砚台,槐花汁遇酸顿时褪了色。
“请二小姐赐教。”陈小姐将狼毫递来,笔杆暗纹与《莲舟集》书脊上的徽记如出一辙。苏明璃执笔欲书,忽觉笔尖滞涩——毫毛中竟掺了马鬃。
夕日跪着捧上青盐:“小姐净手。”盐粒滚入砚台,马鬃遇盐顿时蜷缩。苏明璃笔走龙蛇,一句“风荷举袂接天碧”跃然纸上,字迹竟与《莲舟集》残页笔锋暗合。
“好个‘接天碧’!”李昭宁抚掌大笑,“这气象倒比原诗更阔朗。”她腕间银镯撞在石案,震落半片干花——正是苏明蕙夹在诗集中的醉鱼草,原打算令苏明璃当众昏沉。
鎏金铃响过三声,侍女捧上十二色茶粉。苏明蕙轻转腕上翡翠镯:“听闻二妹妹擅点茶,不如与昭宁姐姐切磋?”
夕日盯着苏明璃面前的天青釉茶筅——竹节处细如发丝的裂痕,稍用力便会迸裂。
夕日膝行至案侧,左手托起天青釉茶盏,右手似整理鬓发。
银簪从袖袋滑入掌心,簪尾暗钩精准卡住茶筅竹节。
借着李昭宁护甲叩案的声响,裂器己入袖,银簪顺势插入茶汤。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连对岸的陈小姐都未察觉异样。
裂痕斑斑的茶筅己被替换。她指尖在盏沿轻叩三下:“水温正好,请小姐击拂。”
苏明璃会意,执簪击拂时故意漏过两拍。茶汤初现雪沫,李昭宁的玄铁护甲忽地叩响盏沿:“苏二小姐这手法,倒像从《茗战图》里走出来的。”
满座哗然。《茗战图》乃前朝茶圣遗作,上月刚被收入宫中。可见苏明璃的功底卓越。
苏明蕙腕间翡翠镯忽地滑脱,茶筅“不慎”砸在案角。她掩唇惊呼:“这镯子松了许久了......”
飞溅的竹屑惊起池畔白鹭,李昭宁的护甲倏地扣住她手腕:“苏大小姐当心手滑。”
苏明蕙有些抱歉,“多谢宁姐姐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