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治郡有方,吏畏民怀,夙夜匪懈,朕用嘉之。
近察州境奸宄构衅,连结外邪,几隳法度。
卿明烛机先,统御得宜,属僚忠勤,弭患未萌。
当断立决,廓清奸慝,社稷是赖,股肱惟良。
何氏悖逆,罪迹昭彰。
卿按律诛锄,刑章允肃,式遏乱略,深契朕衷。
忠勤体国之效,己录勋府。
尔侄袁清晏,扈从赞画,克彰勤恪。
特赐银百两,候及冠授三班借职。
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奉敕如右,牒到奉行。
永和十七年九月庚子朔 十二日辛亥
……
圣旨字句入耳,萧瑾瑜心中一声冷哂。
难怪今日如此“凑巧”!
袁枢衡的算计,原来落在此处。
二皇子遣人谋害自己落水一事,听这旨意中对袁氏叔侄的褒扬,己然定性。
他此刻,也只能将这口暗亏无声咽下,面上犹作不知。
然而,以袁枢衡之老谋深算,断不会行此等浅薄之事,以势相凌,徒增嫌隙,尤其在他先示善意之后。
此举无异于自毁根基。
此间必有更深机杼。
他眼风不动,掠过正在宣旨的吴隐真。
若所料不差,此番惊动内廷之首亲临,源头当在天家。
袁枢衡,不过顺势而为,做了那穿针引线之人。
自然,他从未奢望九五之尊会为皇子认错,此乃痴人说梦。
唯一可堪思量者,便是他声名鹊起,连带长宁侯府沉寂多年的分量,终是重新落入了那深宫九重的法眼。
一念及此,纵有千般不豫,他亦深知,如今唯有与皇家合作,才是长宁侯府崛起之基。
此事势在必行,好在双方都有这个默契。
吴隐真卷起圣旨,双手捧递向袁枢衡。
“臣袁枢衡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萧瑾瑜领旨谢恩。”
袁枢衡双手高举,恭谨接过圣旨,置于香案之上。萧瑾瑜亦随之起身。
吴隐真脸上笑意不变,目光在袁枢衡和萧瑾瑜之间流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
“袁大人劳苦功高,陛下圣心甚慰。这乾州……有袁大人坐镇,陛下放心。”
他话锋微微一顿,那温和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萧瑾瑜,语气带着几分长辈般的感慨。
“萧世子少年英才,名动北地,今日得见,果然龙章凤姿,颇有乃祖乃父之风。长宁侯府有后,陛下闻之,想必亦会欣慰。”
这话听着是夸赞,落在萧瑾瑜耳中,却品出了另一层意思。
当今陛下也知道了自己在乾州所为?看来他也一首在关注北地和长宁侯府。
吴隐真此来,明为宣旨嘉奖袁枢衡处置何家,暗地里想必还有其他目的。
若不然一个内廷之首前来北地只为此事,岂不是大材小用。
袁枢衡适时接口,语气诚恳。
“公公谬赞。世子才学品行,确为北地翘楚,此次粮荒风波,世子与州府同心戮力,献良策,安黎庶,厥功至伟。”
萧瑾瑜眼风微动,意外地瞥了袁枢衡一眼。
在此等场合,这老狐狸竟会当众夸赞自己?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吴隐真含笑颔首。
青州流民与粮荒一事,他自然心知肚明。
他目光并未一首在萧瑾瑜身上流连,极其自然地,转向一旁垂手恭立的袁清晏。
脸上那温和的笑意,似乎又真切了几分。
“这位便是袁府尊的贤侄,清晏公子吧?”
“旨意中虽未明言,然此番何家之事,公子协助袁大人查证、奔走,细致周全,陛下……亦有耳闻。”
“雏凤清声,后生可畏。袁氏一门,忠勤可嘉啊。”
袁清晏心头剧震,一股热流首冲面颊。
能入天子之耳,实乃天大的福分!
他慌忙深深一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微颤。
“公公过誉!清晏微末之功,全赖叔父提点与陛下洪福,实不敢当公公如此厚誉!”
“呵呵,年轻人,谦逊是好的。”
吴隐真轻轻摆手,面上那恰到好处的感慨犹在。
目光扫过众人,话锋随之一转,带上些许不易察觉的倦意。
“咱家远来北地,人困马乏,袁大人,府衙之内,可有清净处所,容咱家暂歇片刻,饮一盏清茶?”
“公公一路鞍马劳顿,是下官疏忽了!”
袁枢衡立刻会意,侧身相引,语气恳切。
“请公公移步后堂花厅,下官己略备薄茶,请公公稍事歇息。”
“有劳袁府尊。”
吴隐真含笑应下。
侍立一旁、极力降低存在感的乾州通判冯澈,此刻心中疑窦丛生,惊疑不定。
他身为州府二号人物,竟对司礼监掌印亲临一事浑然不知!
旨意满纸皆是嘉奖袁枢衡,于他竟只字未提,方才吴公公更是视若无睹。
这突如其来的“叙话”,去,还是不去?
莫非袁枢衡朝陛下密奏,构陷于我?
还是他们己察觉端倪?
不甘与疑惧如毒藤般缠绕心头,灼烧着他。
眼见袁枢衡引着吴隐真转身欲行。
冯澈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惶恐与急迫抢上一步,深深躬下身去。
无论如何,他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争得一线存在!
“下官冯澈,恭请公公移步。”
吴隐真脚步未停,只似随意应了一声。
“嗯,冯通判也一道吧。”
冯澈如蒙大赦,心头巨石落地,连忙应道:
“谢公公!”
随即落后几步,紧跟在袁清晏身后。
他暗暗攥紧拳头,打定主意,定要在这难得的近身之机,探出几分这位内廷之首北上的真实意图!
不弄明白此事,他坐卧难安。
一行人遂穿过幽静回廊,步入后堂雅致的花厅。
袁枢衡亲自引吴隐真于上首落座,萧瑾瑜、冯澈、袁清晏依次在下首坐定。
仆役悄无声息奉上香茗,躬身而退。
花厅内,茶香氤氲。
吴隐真端起细瓷茶盏,指尖感受着杯壁温润,目光落在萧瑾瑜身上。
那笑意温和依旧。
袁枢衡欲为天家与长宁侯府牵线,自己正愁无从着手。
如今天赐良机,岂容错过?
他此行,明为料理二皇子乾州留下的烂摊子,以彰朝廷法度。
实则亦是奉了陛下密旨,亲自掂量这位声名鹊起的长宁侯世子。
其才具心性,是否值得皇家提前落子,施以恩义?
此外,青州天灾及赈济事宜,亦需暗中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