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越发毒辣,林氏医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混杂着草药味、汗味,还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淡淡的腥腐气。
那几个腹泻的病患,即便用了葛根芩连汤,也只是堪堪止住水泻之势,高热与腹痛依旧反复。
林阳看着心中焦灼。
这时代的痢疾,一旦爆发,死亡率极高,尤其是对体弱的老人和幼儿。
“不行,不能只靠汤药。”林阳喃喃自语,目光扫过诊室,最终落在了苏晴用来擦拭桌案的干净麻布上。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口罩!
虽然简陋,但至少能阻隔一部分飞沫。
在这个没有微生物概念的时代,他只能用秽气、疫毒来解释。
“苏晴,”林阳唤道,“取几块干净的细麻布来,再拿些草药、艾叶碾碎。”
苏晴虽不明所以,但见林阳神色凝重,立刻依言取来。
林阳取过麻布,裁剪成数块西方布片,又将碾碎的草药艾叶细末,薄薄地夹在两层麻布之间,用针线简单缝合边缘,再在两端缀上细麻绳。
一个简易的、带着草药清香的口罩便成了。
“先生,这是何物?”苏晴好奇地看着林阳将这怪模怪样的东西系在自己口鼻之上。
“此物名为口罩,可遮挡口鼻,防秽气侵袭。”林阳解释道,“你也做一个戴上,还有老周,待会儿也给他一个。”
他说话的声音隔着布料略显沉闷,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苏晴似懂非懂,但还是心灵手巧地学着林阳的样子,为自己和老周也各制了一个。
戴上后,只觉一股清凉的药气沁人心脾,那股诊室内的异味似乎也被隔绝了不少。
此刻,老周脚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脸上汗水和尘土混杂,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一进门,看到林阳和苏晴口鼻上都罩着东西,不由一愣。
“先生,这……”
“先戴上这个,”林阳递过一个口罩,“情况如何?”
老周依言戴上,才急声道:“先生,不出您所料,永乐坊那边,李屠户家左邻右舍,还有不少去赴宴的人家,都有人上吐下泻,发热腹痛。小的粗略问了一圈,怕不是有二三十人都病倒了。现在坊里人心惶惶,都说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二三十人!
林阳心中咯噔一下,这比他预想的还要迅猛。
这还只是老周初步打探到的,实际数字恐怕更多。
“先生,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报官?”老周问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慌乱。
他当过兵,见过死人,但这种无形无影的病魔,更让人心寒。
林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报官是必须的,但不是现在。
官府反应迟缓,且多半会将此事归为鬼神作祟,说不定还会把他的医庐给封了。
“老周,你再去多买些葛根、黄芩、黄连、甘草回来,越多越好。”林阳沉声道,“苏晴,你和老周一起,把医庐里所有能用的大锅都架起来,我们要熬药。”
“熬药?给谁?”苏晴不解。
“给所有永乐坊的居民,也给所有来我们医庐求诊、但尚未发病的人。”林阳斩钉截铁道,“这葛根芩连汤,不仅能治,也能防。我们要在疫病彻底蔓延之前,尽可能地控制住它。”
没有抗生素,没有现代化的隔离手段,他能做的就是用中医药的智慧,尽最大可能地进行群体性预防和早期干预。
一时间,林氏医庐内外都忙碌起来。
老周用最快的速度采买回大量的药材,苏晴则和几个手脚麻利的街坊妇人一起,在医庐后院架起了几口大锅。
熊熊的柴火燃起,浓烈的药气混合着焦糊的木柴味,很快便弥漫了小半条街。
林阳亲自在旁指导,控制火候,不时添加药材。
他额上汗珠滚滚,身上的秦地短褐早己湿透,但他浑然不觉,只是一遍遍叮嘱着注意事项。
而医庐门前,则摆开了一张长案,苏晴和老周戴着林阳特制的口罩,向前来询问的百姓解释情况,并免费分发预防的汤药。
“诸位乡亲,近来暑热夹湿,易生肠胃之疾。林神医特熬制了这防疫汤,能清热解毒,健脾祛湿,饮用后可保肠胃平安。凡永乐坊居民,或家中有体弱者,皆可来免费领取一碗。”苏晴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起初,百姓们多是观望,毕竟这种免费施药的事情闻所未闻。但很快,一些胆大或家中确有不适的永乐坊居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领了药。
药汤入口微苦,回甘带着草药的清香。
林阳这种异乎寻常的举动,很快便在咸阳城内传扬开来。
“听说了吗?北市那家林氏医庐,在免费派药呢!”
“派的什么药?莫不是那林神医又研究出什么仙丹了?”
“据说是防瘟疫的!永乐坊那边好像闹肚子的人不少,林神医这是在救苦救难啊!”
议论声中,夹杂着好奇、敬佩,自然也少不了一些质疑和不怀好意的揣测。
城南,一座阴暗的宅院内。
巫祝枯瘦的手指捻着一撮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药粉,听着手下的回报,覆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林阳……口罩……防疫汤……呵呵,跳梁小丑,哗众取宠!”他声音沙哑,如同毒蛇吐信,“以为靠这些旁门左道,就能撼动我巫医传承千年的地位?传我的话,就说那林阳妖言惑众,所施汤药乃是毒物,欲引天谴降于咸阳!”
与此同时,咸阳县寺的官衙内,几名官吏也正为此事议论纷纷。
“府君,北市林氏医庐私自熬药,聚众施诊,还让民众佩戴古怪面罩,此事己在城中引起不小骚动。更有传言,永乐坊疫病横行,人心惶惶。是否应派人前去查禁?”一名主簿模样的官员躬身禀报道。
主座上的咸阳县令,一个年过西旬、面容精瘦的男子,眉头紧锁。
他名唤赵平,为官还算清正,但也深知秦律严苛,咸阳又是京畿重地,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酿成大祸。
“疫病?”赵平食指轻叩桌面,“永乐坊之事,可曾查实?”
“回府君,己遣人查探,确有不少民户出现腹泻发热之症,与那李屠户家的酒宴有关。只是……是否为疫,尚难断定。”
“那林阳,又是何人?”赵平追问。
“此人乃是月余前在北市开设医庐的郎中,医术似乎颇为高明,尤擅外科缝合之术,曾救治过不少重伤之人,在民间颇有声望。只是其行事……常出人意表。”
赵平沉吟不语。
巫祝那边己派人来暗示过,说林阳蛊惑人心图谋不轨,但民间对林阳的医术又多有赞誉。
“哼,聚众施药,妖言惑众,成何体统!”旁边一名身着武吏服饰的县尉冷声道,“依末将看,当立刻将其拿下,严刑拷问,看其背后是否有奸人指使!”
赵平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摇头。这县尉勇则勇矣,却少了几分谋略。若林阳真是良医,贸然拿下,恐失民心。若其真是奸邪,如此大张旗鼓,也必有所图。
“此事,不可轻举妄动。”赵平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威严,“本官倒要亲自去看看,这林阳究竟是何方神圣,他那防疫汤,又是何等灵药。”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来人备马,随本官往北市林氏医庐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