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前夜,命运的岔路口
午后的太阳,像块用旧了的锡箔纸,软塌塌地贴在灰蒙蒙的天上。那点稀薄的光,勉勉强强挤进我们这个小得可怜的院子,照在剥落的墙皮上,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我屁股底下这张三条腿的小板凳,稍微一动弹就“吱嘎”乱响,提醒我它随时可能散架。
面前这张瘸腿的旧木桌上,摆着一碗面。清汤寡水,几根蔫黄的白菜叶子可怜巴巴地浮着,面条软塌塌地糊在碗底,连点油星都看不见。这就是我的午饭,也是昨天晚饭省下来的。胃里早就饿得发慌,可看着这碗东西,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咽不下去。
我叫林晚。五年前那场金融风暴,不是什么天灾,而是吃人的猛兽。它一口就咬碎了我爸,那个曾经站在明亮办公室里,能把合同谈得风生水起的男人。投资失败?呵,说得轻巧。他是被那些他曾经称兄道弟的人,联手推进了万丈深渊。最后,他选了条最懦夫的路——从公司顶楼一跃而下。留给我们娘仨的,不是解脱,是山一样压死人的债务。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别墅、钢琴、衣帽间里那些闪着光的裙子…全成了泡沫。我和我妈,拖着哭得嗓子都哑了、死活不肯走的妹妹林萱,像三只被雨水打蔫的老鼠,仓皇逃窜,最后缩进了这个靠近城市垃圾处理厂的破落小院。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甜腻又腐烂的怪味,院墙外是震得玻璃嗡嗡响的卡车轰鸣。
我妈,那个以前连花瓶倒了都要佣人扶的温婉女人,像朵被狂风骤雨打残的花,肉眼可见地凋零下去。巨大的惊吓、无休止的逼债、还有这糟糕透顶的环境…她的身体彻底垮了。咳嗽成了她生活的背景音,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蜷在那张永远散发着霉味的旧板床上,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桌上堆满了药瓶,五颜六色,散发着刺鼻的苦味。每一瓶,都在吸我的血。
看着妈蜡黄凹陷下去的脸颊,每一次她捂着嘴压抑咳嗽、指缝里渗出血丝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地割。我是姐姐,我是这个破屋里唯一还能站着的人。这担子,除了我,没人能扛。
钱。一分钱,就能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我们这种在泥潭里挣扎的蝼蚁。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台连轴转的机器。学校?那是唯一还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稻草。我发了疯一样啃书本,只为那点微薄的奖学金。课余时间?那是另一个战场。天不亮就爬起来,在早高峰的人潮里挤成沙丁鱼,去城东那家连锁快餐店换上油腻腻的制服,在后厨洗堆积如山的碗碟,被滚烫的洗碗水烫得手背通红起泡,咬着牙把痛呼咽回去。中午下课铃一响,抓起书包就往校外冲,顶着能把人晒脱皮的毒日头,在商业街派发那些印着夸张广告的传单。汗水糊住眼睛,黏腻的纸张被一次次不耐烦地打落在地,穿着光鲜的男女像避瘟神一样绕开我,保安的呵斥声尖锐地刺穿耳膜。傍晚,匆匆塞两口冷掉的馒头,又得赶去给一个初中生做家教。那孩子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题目讲三遍还一脸茫然,家长挑剔的目光像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深夜回到这破败的小院,还得在昏暗的灯光下接一些零散的翻译活,熬得眼睛干涩发痛,只为了多挣几十块。
每一分钱,都浸着我的汗,我的泪,我指尖磨出的薄茧和手背烫伤的疤。它们在口袋里被反复、计算、分配。这周妈的药钱还差多少?房租水电能不能再拖几天?林萱学校要交的资料费…像一道道勒紧的绞索,让我喘不过气。我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八瓣花,省下的每一口,都盼着能换回妈一点点的血色。
可偏偏,那个我拼了命想护着的人,那个本该和我一起在泥泞里挣扎的妹妹——林萱,她像是完全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落差彻底扭曲了她。以前她是家里的小公主,要星星不给月亮。现在,这贫民窟的空气让她窒息。她受不了破旧的校服,受不了拥挤的公交,受不了同学有意无意扫过来的、带着怜悯或鄙夷的目光。她像只被关进笼子的野雀,疯狂地扑腾着翅膀,只想逃离。
逃学成了家常便饭。酒吧夜店闪烁的廉价霓虹成了她的新家。她画着浓艳的妆,穿着紧绷暴露、在昏暗光线下闪得刺眼的廉价亮片裙,混迹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呛人的烟雾里。她眼神发亮地跟我描绘着,昨晚哪个开跑车的“大哥”对她笑了,哪个包厢里有人一掷千金开了一排黑桃A。她幻想着一步登天,攀附上某个能把她从这泥潭里捞出去的“贵人”。
每一次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把她从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拽回来,苦口婆心,说到嗓子冒烟:“萱萱,你才多大?这样下去学还上不上?前途还要不要?”
换来的,永远是她不耐烦的尖叫和刻毒的埋怨:“你烦不烦啊!又来说教!前途?跟着你这种窝囊废能有什么前途!”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得能划破屋顶,“看看你!灰头土脸,一身穷酸气!都怪你没本事!要是你像爸爸以前那么厉害,我用得着去那种地方找机会吗?我要以前的生活!以前那种!你懂不懂!”
有一次,我省吃俭用三个月,终于给她买了个新书包,不是什么名牌,但至少结实干净。我满心以为她会高兴一点点。她却只看了一眼,嘴角就撇得老高,一把夺过去,狠狠摔在地上,崭新的书包沾满了院里的泥灰。“什么破玩意儿!丑死了!我才不要背这种垃圾!我要我原来的那个LV!你给我买啊!你买得起吗?”
那一刻,看着她那张被嫉妒和不甘扭曲的年轻脸庞,听着她嘴里吐出的、像冰锥一样扎心的话,我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在颤抖。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牺牲,在她眼里,原来一文不值。甚至,是阻碍她“高飞”的绊脚石。
夜深人静。
阁楼低矮,屋顶漏了,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凉的雨水沿着腐朽的椽子滴落下来,“啪嗒”,“啪嗒”,精准地砸在我蜷缩着的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冰冷的湿痕。空气里弥漫着霉味、灰尘味,还有楼下隐约飘上来的、妈压抑的咳嗽声。
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我把自己缩得更紧,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累,太累了。骨头缝里都透着沉重的酸软,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紧紧捆缚着,勒得快要窒息。真的好想就这么沉下去,沉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扛。
放弃吧…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诱惑地低语。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持久,仿佛要把整个胸腔都咳出来。紧接着,是妈虚弱到几乎听不清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我沉沦的念头!
我倏地睁开眼,黑暗里,瞳孔却像燃起了两点冰冷的火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瞬间盖过了心口的麻木和身体的疲惫。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是血?还是被雨水浸湿的汗?分不清。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腥气的力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瞬间灌满了西肢百骸,冲散了所有的软弱和眼泪。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
凭什么那些吸干我爸血汗、把我们逼到绝境的人,还能光鲜亮丽地站在高处?
凭什么林萱可以肆意挥霍我的牺牲,用怨毒来回报我的守护?
凭什么妈要承受这样的病痛和屈辱?
恨意。
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滚烫,如此冰冷地燃烧起来。它不再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是熔岩,是寒冰,是淬了剧毒的钢针,深深扎进我的骨髓里。
我慢慢摊开紧握的拳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扭曲的微弱天光,看着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陷的月牙形血痕。那痛楚,此刻竟成了最好的清醒剂。
喉咙里翻滚着铁锈般的腥甜,我对着这漏雨的、腐朽的、囚禁着我们的黑暗,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淬了冰的毒誓,声音嘶哑,却带着能斩断钢铁的决绝:
“等着吧…”
“所有…把我们踩进泥里的人…”
“所有…欠了我们的血债…”
“总有一天——”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再次狠狠刺入那新鲜的伤口,剧痛让声音都带上了血淋淋的颤音:
“我要你们,百倍!千倍!连本带利地…偿回来!”
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急,更冷了。像无数细小的冰锥,敲打着这摇摇欲坠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