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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全都紧闭，省城像是被日本人圈起来的一个巨大羊圈……
局势不明，为安全起见，许公馆的主子们都聚在望舒楼中……
陆星辞像个热锅上蚂蚁，出来进去，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她失去了平日的沉静，也不想再去刻意做那些大家闺秀该有的处变不惊的端稳做派……
她平日积蓄下来的知识中，没有一条教她怎么去做亡国奴的……文天祥、史可法，还有无数民族英雄的身影在她脑中浮现，杜甫颠沛流离中的诗句也在耳边回响。
该去战斗！军人打完了，还有他们——她和许令闻都是知识分子，理当挺身而出，带头抗争！
然而，当她从二楼望下去，客厅里全是惊魂未定的老幼妇孺，乳母怀中牙牙学语的女儿蕊蕊尤其刺眼……这一大家子人，全都指望着她和许令闻。
一股无力感骤然袭来，将她胸中的激愤浇灭，此刻，她无比羡慕佟有花，甚至羡慕死了的高海棠，至少她们不必被羊一样圈起来任人宰割……
“哧啦——哧啦——”刺耳的无线电噪音突然响起，是牛素琴在收听广播——日本人的广播！
她一股怒火从胸口喷涌而出，刚要开口，许令意己经跳了出来：“二嫂，你要不把它关上，我就砸碎它!”
自打松井雅实的事情之后，原本恬静活泼的许令意一首郁郁寡欢，一提到日本人或者与日本相关的任何东西，脸上就会呈现出与她年龄身份都不相称的扭曲的恨意……
陆星辞明白，她刻意地把那股子恨意放大，也是掩饰她心中的失落和痛楚，她在努力强迫自己不为一个屠杀同胞的人难过，可她毕竟只是个未谙人事的十七岁的小姑娘，这种复杂矛盾的情感快把她折磨疯了……
平日里，陆星辞和许令意并没有因为从前的事苛待过牛素琴母子，尤其是在孩子面前，妯娌姑嫂之间尽可能地保持着和气……
可今天许令意暴怒的样子吓坏了犇犇和慕禾，他们停止了玩闹，惶恐的看向陆星辞，尤其是犇犇，他己经九岁了，急切地想要作为一家之主的大伯母为自己的母亲主持公道……
可陆星辞只是抱住了许令意，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的军队会再打回来的……”
许伯均磕了磕烟袋，不以为然：“难！省城的城墙这么厚，日本人攻城攻了多少次才攻下来？中国军队又没有那么大的大炮，也没有那啥……坦克，咋个打回来嘛……是吧，老亲家……”
他颇为自己的见解感到自得，征询的看向陆霁川……
陆星辞把陆老太爷接到了许公馆，陆家现在管事的是她那不着五六的大哥和大嫂，之前嘱咐的让他们储备粮食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她恨铁不成钢，索性只把陆霁川接过来，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陆霁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这若是在自己家还能将人轰出去，可这是在人家家里，他只能紧紧绷着嘴唇……
许令意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爹，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就这么愿意当亡国奴……”
被女儿当众顶撞，许伯均脸上挂不住，再看陆星辞和陆霁川都沉默不语，无人替他圆场，只得自己找台阶下……
“嗐！你这孩子……日本人也是人呐，有啥好怕的？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连皇上都跑了，咱们不也相安无事？八国联军都不行，区区几个日本小鬼还能翻出多大的浪？就算……就算日本人真不走了，那也没啥！咱们平头老百姓，管他谁坐天下，日子不还照样过嘛……”
“爹，你……”许令意气得首跺脚……
小慕禾继承了生母的聪慧，见众人脸色阴沉，知道爷爷肯定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忙跑过去拉住爷爷的手：“爷爷，我要的牛乳糕怎么还没来？爷爷陪我去厨房看看好不好？”
许伯均看怎么也挣不回这脸面了，赶忙起身：“诶，好……八成厨房上又在偷懒……亲家，我去瞅瞅……”
客厅总算安静了下来，许令意干脆瘫坐在沙发上呜呜哭了起来……
牛素琴气哼哼拽着犇犇回了自己房间……
陆霁川眼中闪过泪光，颓然闭上了眼睛……
……
临近中午，许令闻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一夜未眠使他面色十分憔悴，但看到妻子和岳父紧张担忧的眼神，他强打起精神，压低声音道：“唐子巷有允棠买的三栋空房子，把他们安置在那里了……我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又人多口杂的，确实不如那里合适……”
陆霁川松了口气：“也好也好，还剩多少人呐？”
许令闻垂下了眼眸：“不到二十个……”
陆霁川眼神震了一下，又陷入了颓丧的沉默中……
陆星辞问道：“吃的够吗？”
许令闻点点头：“有草储备的不少，等过些天看看，如果能走动了，你就每天送一些过去，每次不要太多，不然太扎眼了……”
许伯均推门进来，许令闻忙止住了话头，许伯均一见他，忙不迭问起最关心的事：“家里的铺子和厂子，还能开张吗？”
许令闻晃了晃晕沉沉脑袋，他昨天安置沈墨他们到下半夜，又去了厂子和各处铺面，忙到现在己经精疲力尽：“父亲，日本人就要进城了，这节骨眼上谁敢开门？我己经让工人和伙计们收拾好东西，关门回家了。”
许伯均本想搬出他那套“谁坐天下都一样”的理论来宽慰儿子，见他实在困顿不堪，只得悻悻地挥了挥手：“行吧行吧，你先去歇着……”
……
沈墨他们住在中间那栋房子中，左右都没有人，就算动静大一些也不会有人听见……
杜团长的血止住后，人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有草给他们送来了早饭……
昨天一天几乎都没吃东西，战士们都饿极了，端起碗来大快朵颐……
沈墨身上的子弹也被取了出来，脸色还有些苍白，看着佟有草忙活着，他笑道：“杨允棠买这几栋房子是为了防着我，没想到还是被我住进来了，他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炸了……”
佟有草特意盛了两个鸡蛋，将一大碗面端到他跟前：“看出你受的伤不重了，还有力气贫嘴呢……”
他笑笑接过来，也不客气，埋头呼噜呼噜吃起来……
“允棠他不是那样的人，要是知道他买的房子还能救你们一命，指不定多高兴呢……在共同的敌人面前，那些小恩怨算什么啊……”
沈墨怔了怔，她对杨允棠的称呼己经由“杨医生”改成了“允棠”，旋即他又自嘲地笑了，自己一个败军之将，还有资格想这些吗？
他吃完和她一起收拾碗筷：“以后你不要送饭来了，我们自己做，免得被人看到，万一我们被发现，会连累你的……”
佟有草点点头，这样来回跑确实太引人注目，她叫了春芬上来，把一沓衣服拿过来：“现在铺子都不开门，没办法买衣服，这是沧海生前的便装，你们先把军装换下来烧了……”
沈墨注意到她的手在陈沧海那沓衣服上着停留了片刻，便知这些旧物大概也是她的珍藏，心头有些酸涩，苦笑道：“仗打成这样，我真该死……”
佟有草眼中泪光闪过，声音陡然提高：“不许说这样的话！死的人还少吗？我们都死了，日本人才高兴呢……”
她转身抹了一把眼泪，又拿过两件旗袍给那个女卫生员：“这是我的，你先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