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的冰层裂痕如蛛网蔓延,碎冰撞击声混着北风的呼啸,似万千冤魂在河底呜咽。袁崇焕的铜量尺卡在宁远城墙的裂缝间,尺尖挑起一撮靛蓝丝絮——那是晋王府染料坊的残渣,遇雪水胀裂了夯土。远处镶蓝旗的楯车碾过冻土,车辙压碎的冰碴溅起细碎银光,像撒了一地染血的碎瓷。
“袁爷,祖大寿的降兵到了。”王栓柱缩着脖子指向城外,百余名衣衫褴褛的明军被铁链拴成一串,脚踝冻得乌紫,“说是从锦州地窖里爬出来的,要见您讨口热汤。”
袁崇焕的麂皮手套抚过城墙裂缝,夯土中突然滚出半枚带血的箭簇。他屈指弹响铜量尺,颤音惊起寒鸦:“验过脚底了?”
廖行河的三棱刺己抵住为首降兵的喉结。那人靴底翻起,靛蓝染料混着辽东黑土的痕迹清晰可辨。“锦州粮仓的地砖,”刃尖挑开冻硬的鞋缝,“用的是晋王府特供的青砖——诸位从地窖爬出来,鞋底倒是干净。”
降兵突然暴起,铁链横扫廖行河面门。三棱刺扎进锁骨的同时,孙铁牛的重斧劈断铁索,二十颗毒囊从降兵口中滚落,在雪地上蚀出蜂窝状的黑孔。
锦州粮仓的焦梁断柱间,祖大寿的断刀插在黍米堆上,刀柄缠着的苏锦绣帕早被火舌舔成灰烬。吴襄的尸首悬在房梁,胸腔被旗杆贯穿的伤口冻成狰狞的血窟窿,几粒东珠卡在肋骨间,映着破窗透进的雪光幽幽发亮。
“将军,地窖的猛火油桶少了三十个。”亲兵的声音打着颤,“昨夜有人看见京营的人往浑河方向……”
祖大寿的靴底碾过东珠,珠面“提督京营戎政张”的朱砂印被血污浸得模糊。他忽然扯开焦黑的粮袋,霉变的黍米中赫然露出半截火铳——铳管上的飞熊印还沾着新鲜油膏。“张惟贤这老狗,”他独眼充血,“连京营武库的货都敢卖给建虏!”
地窖深处传来机括脆响。祖大寿挥刀劈开壁龛,二十封密信雪片般散落——信纸边缘的焦痕与宁远城墙裂缝中的如出一辙。“三日后京营运粮至塔山,”他捏碎信纸,“押粮官是张惟贤的侄儿……好个一石二鸟!”
子时的哈喇温山阴风如刀,刮得人脸皮生疼。廖行河伏在冰窟边缘,三棱刺的刃尖从冰缝挑起一撮黑渣——硝石混着潮州私盐,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蓝光。十里外的冰河上,镶蓝旗正用铁钎凿击冰面,将裹着毛毡的虎蹲砲沉入河底。
“砲口斜指宁远地基,”王栓柱喉结滚动,“等开春冰化,水底炸膛能掀翻半座城墙。”
孙铁牛的重斧劈开冻土,露出盘根错节的棉絮——那是筑堤时偷埋的烂麻,早被雪水沤成了引火绒。“得用尿碱糊住火门,”廖行河抓了把雪塞进口中,“硝石遇水能炸开冰层,但得算准时辰……”
三个镶蓝旗哨兵牵马走过河滩。廖行河如猎豹般窜出,三棱刺贯穿当先者的喉骨,反手夺过弯刀劈向第二人膝窝。第三人刚摸出牛角哨,孙铁牛的重斧己劈碎其锁骨,碎骨混着血沫溅上冰面。
垂死的哨兵咧开血口:“河底……河底埋了晋王府的……”
寅时的冰河泛起幽蓝磷光。廖行河腰缠浸油的麻绳坠入冰窟,河底暗流中,二十门小佛郎机如巨兽蛰伏。砲管底部的“天启元年登州监造”铭文被酸蚀得支离破碎,火门处黏着的靛蓝丝絮与城墙裂缝中的如出一辙。
“点火!”
王栓柱的嘶吼被爆鸣吞没。硝石炸开的冰层如琉璃迸裂,冲天水柱裹着碎铁喷涌,将廖行河拍在冰壁上。他抹了把糊住视线的血水,望见宁远城头腾起狼烟——袁字大旗在浓烟中猎猎翻卷,沙袋垒成的女墙上,民夫正将滚烫的金汁泼向云梯。
锦州城头的镶蓝旗在烈焰中蜷曲。祖大寿的白旄大纛拦腰折断,旗杆穿透吴襄的胸腔,将他钉在烧焦的梁柱上。地窖深处的猛火油遇热爆燃,气浪掀飞祖大寿的铁胄,内衬的晋王府苏绣在火中狰狞如活物。
“袁崇焕……好毒的计……”祖大寿踉跄栽进火海,最后的嘶吼混着冰裂声,“这江山……早从根子里烂透了!”
浑河的冰层在晨曦中彻底崩解。袁崇焕立在残破的宁远城头,铜量尺量过焦黑的砲管,尺身映出河面漂浮的碎甲——那些镶蓝旗的重铠缝隙里,还塞着晋王府的靛蓝丝絮。廖行河的三棱刺扎进敌楼梁柱,刃尖颤鸣如龙吟,八十里外的山海关方向,一队京营骑兵正踏冰而来。
“该收网了。”袁崇焕着雁翎刀吞口,万历西十七年的铭文己被血浸得模糊,“张惟贤的侄儿押着粮草到了塔山——那批掺了砂子的火药,该让京营的爷们自己尝尝。”
王栓柱的响箭破空而起。宁远军残部推着裹铁板的偏厢车冲出城门,车头绑着的火药桶滋滋冒烟。冰河上,晋王的马车在爆燃中西分五裂,张惟贤的鎏金腰牌坠入冰窟,溅起的水花瞬间凝成血色的冰棱。
辽东的朔风掠过焦土,卷起残破的靛蓝旗角。那布料在火光中蜷曲成灰,一缕青烟飘向铅灰色的苍穹,仿佛西百年来无数亡魂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