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残明

第68章 寒榻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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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铁骑残明
作者:
小兵打头阵
本章字数:
8312
更新时间:
2025-06-09

寒冷,无孔不入的寒冷。

不是山海关外那裹挟着雪沫、抽打肌肤的凛冽朔风,而是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带着甜腥龙脑气味的阴毒冰寒。这寒气盘踞在廖行河被冰髓核心侵蚀殆尽的左臂残骸里,蛰伏在右肩那深可见骨的创口深处,更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被寒毒重创的经脉,丝丝缕缕地侵蚀着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肺。

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在吞咽寒冷刺骨的冰渣,扯动着全身各处都是撕裂般的痛楚。意识如同沉在浑浊冰水下的石头,时而被剧痛的暗流卷起,露出模糊的感知,时而又重重坠入无边的黑暗,没入无尽的未知。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有身下硬板床榻的触感,身上覆盖的、带着霉味和血腥气的厚重毛毡,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挥之不去的铁锈、硝石和草药混合的边关气息,隐约告诉他,他还活着,还在山海关内。

左臂…彻底没了知觉。不,不只是没有知觉,而是一种比剧痛更可怕的、彻底的虚无。仿佛那截肢体从未属于过他一样。只有偶尔,当体内那股蛰伏的靛蓝寒毒毫无预兆地翻涌时,那冰封的残肢断口处,才会传来一种诡异的、如同万千冰针同时攒刺的尖锐痛楚,瞬间将他从昏沉的边缘刺醒。

右肩的伤口在粗糙的棉布包扎下火辣辣地疼,仿佛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撕裂的筋肉。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不断往下沉。

“…行河…挺住…药…” 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断断续续。似乎是王栓柱?带着哭腔?

有苦涩温热的液体被小心翼翼地灌入口中。是药。但药力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微弱的涟漪,瞬间就被那无处不在的阴寒吞噬。身体的本能在排斥,喉咙痉挛着,药汁混合着血沫呛咳出来。

“咳咳…呃…” 廖行河猛地侧过头,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再次被剧痛的浪潮淹没。

黑暗,粘稠的黑暗。但这一次,黑暗里不再是虚无。

冰窖!那翻滚着靛蓝毒液的池子!那刺骨的寒气!那十二具无声站起、面具后闪烁着死寂幽光的冰傀!还有…那个眼角残留淡紫蔻丹、怨毒如蛇蝎的女子身影!

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带着冰冷的锋芒在意识深处疯狂切割着!

祖大寿的怒吼!孙铁牛重斧劈开冰晶的爆响!袁督师断尺破空的锐鸣!…还有,那个在最后关头,将一丝暖流注入他手腕穴位、声音嘶哑留下“冰髓在心”的黑衣人——沈炼!

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刺入濒临崩溃的神智。沈炼染血的龙袍残片…山海关…瓮城血图…冰傀的咆哮…假参将引爆的城头火雷…总兵府紧闭的森严大门…袁督师那柄指向地下、嗡鸣不休的断尺!

总兵府!地下的秘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一般,瞬间劈开了廖行河被寒毒和伤痛冻结的混沌!一股强烈的焦灼感猛地攫住了他!

不行!不能躺在这里!线索!晋王的巢穴!琉璃血祭的阵心!就在这总兵府的地下!督师他们…危险!

“呃…啊…” 他想嘶吼,想挣扎起身,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般的嗬嗬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冰链锁死在床榻上,连抬起一根手指都重若千钧。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布满血丝的右眼,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瞳孔因极致的焦灼和无力而剧烈收缩!视线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厢房屋梁那粗糙的木纹,以及窗外透入的、惨淡的雪光。

就在这时!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阴毒的寒流,毫无征兆地从他心脉深处、从那被冰髓核心侵蚀过的区域猛地炸开!如同沉睡的冰河巨兽彻底苏醒!

“唔——!” 廖行河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上弓起!覆盖在身上的毛毡被掀开!被冰封的左臂断口处,那些早己坏死的筋肉组织竟诡异地鼓胀起来,皮肤下透出妖异的靛蓝色泽!右肩包扎的布条瞬间被一股股涌出的、带着冰渣的靛蓝毒血浸透、冻结!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他残存的意识!

冰毒彻底爆发了!沈炼留下的药石之力,终究没能压住这深入骨髓的寒毒!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冰冷的触感如同潮水般从西肢百骸涌向心脏,要将最后一点生命之火彻底掐灭!

不!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信息!必须把信息…传出去!

在意识被无边的冰冷彻底吞噬的前一瞬,廖行河那被剧痛和焦灼点燃的最后一丝凶性,如同回光返照般轰然爆发!他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控制着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颤抖着、痉挛着,狠狠抓向自己紧贴胸口的里衣内侧——那里,藏着沈炼临死前塞给他、被他死死护住的东西!不是龙袍残片,而是一颗用蜡封死的、鸽子蛋大小的黑色药丸!沈炼最后嘶哑的叮嘱仿佛在耳边回响:“…若寒毒侵心…蜡丸…捏碎…服下…或可…争一线…”

争一线生机!也争一线传递情报的时间!

手指僵硬得如同冰雕,指甲缝里满是血污和冰渣。每一次微小的弯曲都带来筋肉撕裂般的剧痛。他死死盯着那只不听使唤的手,用意志力驱动着它,如同驱动一座锈死的机器。

近了…更近了…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里衣下那个坚硬、冰冷的蜡丸!

就在他即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碎蜡丸的刹那——

“咴律律——!!!”

一声凄厉高亢、充满惊惶与暴怒的马嘶,如同炸雷般穿透厢房厚重的墙壁,狠狠刺入廖行河濒临崩溃的耳膜!

辽东战马!是袁督师那匹伴随他征战多年的黑色神驹“踏雪”的嘶鸣!这嘶鸣声他太熟悉了!只有在遭遇极度危险、或者主人陷入绝境时,“踏雪”才会发出如此凄厉的示警!

督师!外面出事了!

这声马嘶如同最后的强心剂,狠狠注入廖行河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猛地冲垮了寒毒的禁锢!

“噗!”

廖行河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与此同时,他痉挛的右手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

坚硬的蜡丸应声而碎!

一股极其辛辣、苦涩、带着浓郁硫磺和奇异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廖行河没有丝毫犹豫,将掌中那混合着蜡屑和黑色药粉的碎块,连同喷涌而出的血沫,一股脑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药粉入口的瞬间,如同吞下了一口烧红的烙铁!一股狂暴灼热、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洪流,从他咽喉、食道一路烧灼而下,狠狠撞入早己被寒毒侵蚀得脆弱不堪的脏腑!

“嗬…嗬嗬…” 廖行河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虾米,剧烈地抽搐、蜷缩!极致的冰寒与狂暴的灼热在他体内疯狂冲突、撕扯!皮肤下,靛蓝的寒毒纹路与赤红的灼热气息如同两条搏杀的毒龙,忽明忽暗!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从内到外炸裂开来!

然而,就在这生不如死的极致痛苦中,那几乎被冻结的意识,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坚冰,被这狂暴的药力硬生生“炸”开了一道缝隙!五感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他听到了!

府邸深处,远远传来的、沉闷如擂鼓的撞击声!那是重物在狠狠冲撞厚重大门的声音!

兵器激烈碰撞的锐响!金铁交鸣,火星西溅!

祖大寿那标志性的、如同受伤猛虎般的震天怒吼:“狗娘养的!给老子滚开!”

孙铁牛重斧劈砍在某种坚硬物体上发出的沉闷爆响!

还有…王栓柱急促的、带着痛楚的闷哼!

厮杀!就在总兵府内!督师他们被堵住了!敌人在地下入口!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撞击都要沉闷、都要厚重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伴随着这巨响的,是脚下地面传来的、极其细微却清晰的震动!仿佛有巨大的、沉重的门户正在地底被强行开启!

地下!入口开了!晋王…或者他最后的爪牙…要出来了?!

“呃啊——!” 体内冰火冲突带来的剧痛让廖行河几乎咬碎牙齿,但他涣散的瞳孔却因这清晰的感知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机会!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住房门方向!喉咙里嗬嗬作响,试图发出警告!

“砰!”

厢房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从外面踹开!木屑纷飞!

刺骨的风雪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狂涌而入!门口,袁崇焕染血的身影如同标枪般挺立!他手中的断尺兀自滴落着粘稠的、泛着靛蓝光泽的血液,战袍破碎,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翻卷着,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搏杀。他身后,是祖大寿和孙铁牛魁梧的身影,两人同样浑身浴血,喘息粗重,如同两尊浴血的战神,死死堵住门外,抵挡着追兵。

袁崇焕的目光如同闪电,瞬间扫过床榻上形销骨立、正经历冰火地狱般痛苦的廖行河。当看到廖行河那死死盯着自己、充满了无尽焦灼、恐惧与急迫的眼神时,袁崇焕的心猛地一沉!

“行河!” 袁崇焕一步抢到床前,断尺护在身前,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地下!入口在哪?!里面有什么?!”

廖行河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响,根本无法成言。但他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却在疯狂地、痉挛般地拍打着身下的硬板床榻!手指沾着自己喷出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黑血,在粗糙的床板上,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拼命地划拉着!

不是写字!那动作太快太乱!更像是在画…画一个符号!

袁崇焕的目光死死锁定廖行河染血的指尖!

一个扭曲的、由血线勾勒的飞熊图腾,在床板上迅速成形!飞熊的利爪,死死抠着一个向下延伸的箭头!而在飞熊的腹部位置,廖行河的手指蘸着更多的血,反复地、重重地点戳着一个模糊的、类似冰晶的轮廓!

“冰…冰窖…核心…” 廖行河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伴随着大口涌出的血沫。他的眼神死死锁住袁崇焕,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急迫,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报都刻入对方的灵魂!

就在这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恐怖、仿佛整个山海关都在呻吟的沉闷巨响,裹挟着令人心悸的震动,猛地从总兵府深处的地底传来!伴随着巨响的,是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带着硫磺燃烧和龙脑甜腥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厢房!

这股气息掠过的瞬间,廖行河那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猛地一僵!体内那狂暴冲突的冰火之力仿佛被这外来的恐怖气息彻底引燃!

“噗——!”

一大口混合着冰蓝色结晶和内脏碎块的黑血,如同喷泉般从廖行河口中狂涌而出!他那双死死盯着袁崇焕、充满了不甘与警示的眼睛,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拍打着床板的手,无力地垂落,指尖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正对着床板上那个狰狞扭曲的血色飞熊。

“行河——!!!” 祖大寿的悲吼响彻厢房。

袁崇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盯着床板上那幅用生命最后刻画的、浸透了冰蓝毒血与黑血的“地图”。断尺在他手中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尺锋上残留的靛蓝毒血,正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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