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寒冷不再是敌人。
当祖大寿那声裂帛般的悲号穿透厢房，狠狠撞进廖行河濒临溃散的意识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与绝望，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穿了他体内冰火地狱的混沌屏障。
不是复苏，是坠落。
意识没有回归身体那具千疮百孔、冰封火燎的残躯，而是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拖拽！穿过冰冷坚硬的床板，穿过铺地的青砖，穿过夯实的冻土…一路沉向那被袁督师断尺死死指向的、散发着硫磺与龙脑甜腥的深渊！
“轰隆隆——！”
沉闷的巨响在感知中不再是声音，而是化为实质的、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震动波，如同巨锤般从地底深处狠狠撞来！廖行河的意识在这狂暴的冲击中颠簸、撕裂，却又奇异地未被摧毁。剧痛依旧存在，左臂的虚无、右肩的撕裂、脏腑的灼烧…但它们不再仅仅作用于残破的躯体，而是化为一种奇异感知的坐标，锚定着他这缕飘摇的意识。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而是一种源自冰髓核心侵蚀、又被沈炼那搏命药丸强行炸开的、超越五感的“内视”！
意识穿透层层阻隔，降临在一个巨大的、由坚固山岩开凿而成的地宫核心！
这里灯火通明，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插在岩壁铁环上，将一切映照得纤毫毕现。空气炙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熔融金属与龙脑香精混合的怪异气味，刺鼻得令人窒息。
地宫中央，并非预想中诡异邪恶的祭坛，而是一座庞大得令人瞠目的——熔炉！
炉体由暗沉如墨的不知名金属铸造，表面密布着扭曲的、如同血脉般的赤红纹路，纹路中流淌着滚烫的、散发出暗红光芒的液态金属！炉口烈焰熊熊，颜色并非寻常的橙黄，而是诡异的靛蓝与惨白交织！恐怖的高温扭曲着空气，将靠近炉体的岩壁都炙烤得发红、龟裂！
熔炉旁，矗立着数个巨大的、连接着复杂铜管与精铁齿轮的机械。这些机械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曲柄在蒸汽（或是某种灼热气体？）的驱动下，如同巨兽的关节般缓缓转动，带动着沉重的锻锤，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炉口旁巨大铁砧上那通体赤红、形状奇特的金属构件上！
每一次锻锤落下，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和西溅的赤红火星！那金属构件在反复的锻打中，形态正逐渐清晰——那竟是一尊足有半人高、呈现出狰狞飞熊轮廓的金属模具雏形！熊口大张，獠牙毕露，似要吞噬一切！
“快！灌注‘蓝泪’！火候不能过！否则前功尽弃！”一个尖利急促、带着浓重宦官腔调的声音在轰鸣中嘶喊。
廖行河的“视线”猛地锁定声音来源——熔炉后方一个稍高的石台上！一个穿着深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正焦躁地挥舞着一柄拂尘，尖声指挥着。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汗珠，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熔炉口和锻打的飞熊模具。廖行河的心神剧震——王德化！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竟然在此！
几名同样穿着内监服饰、但身形异常矫健的汉子，赤裸着精壮的上身，皮肤被高温烤得通红，正合力抬起一个巨大的、密封的青铜坩埚。坩埚内，盛满了粘稠如蜜、闪烁着妖异靛蓝色泽的液体——正是“蓝泪”毒液！他们动作沉稳，配合默契，显然都是身怀武功的高手！
“倾——！”王德化尖声令下！
巨大的坩埚被缓缓倾斜，粘稠的靛蓝毒液如同瀑布般，精准地灌入那赤红飞熊模具张开的巨口之中！
“滋——！！！”
毒液与赤红滚烫的模具接触的瞬间，刺耳的淬火声伴随着大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龙脑甜腥白烟冲天而起！白烟翻滚扭曲，在高温地宫中竟然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小的靛蓝冰晶，簌簌落下！模具表面那暗红的金属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覆盖上一层流动的、妖异的靛蓝幽光！
“成了！成了！快！送入‘寒魄池’定形！”王德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拂尘指向地宫深处一个被巨大石闸封闭的洞口。
廖行河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随着那被靛蓝幽光覆盖的沉重飞熊模具移动。就在模具即将被推离铁砧、送往石闸方向的瞬间，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了模具表面那流动的靛蓝光泽，深入其内部核心！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的共鸣感，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贯穿了廖行河的意识！这感觉…如此熟悉！如此同源！
冰髓核心！这正在被锻造的巨大飞熊模具内部，被灌注的“蓝泪”深处，正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精纯寒毒龙脑能量的靛蓝晶体！其形态、其气息、其内部那细微的金色脉络…与他左臂残骸中那被沈炼药力强行压制、陷入死寂的冰髓核心碎片，如出一辙！
它们本是一体！这巨大的飞熊模具，是容器！是阵基！而冰髓核心…是驱动这琉璃血祭的“心”！
就在这心神剧震、感知与模具核心产生强烈共鸣的瞬间！
“谁？！！”石台上的王德化猛地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尖啸！他像是被无形的毒蝎狠狠蜇中，身体剧烈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珠猛地转向地宫入口的方向！那目光，并非看向廖行河意识所在的虚无，而是穿透了地宫厚重的石壁，死死“钉”在总兵府厢房的位置！
王德化脸上那掌控一切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极致惊骇与暴戾的扭曲！他像是感应到了某种绝不可能存在的窥探！
“地宫入口有变！启动‘寒魄池’闸门！封闭内枢！快！！”王德化几乎破音，嘶吼声带着一种末日般的癫狂。他手中的拂尘柄猛地一拧，顶端那颗不起眼的玉珠骤然亮起一点幽蓝光芒！
轰隆隆——！
地宫深处那扇巨大的石闸猛地开始下沉！沉重的闸门摩擦着石槽，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与此同时，熔炉区域西周的岩壁上，数道厚重的、同样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暗闸也在轰鸣声中缓缓降下，要将这核心熔炉区彻底封锁！
“不好！督师！他们要封门！”廖行河的意识在剧烈的共鸣与王德化的尖啸冲击下疯狂震荡，传递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虚无中发出无声的嘶吼！他知道袁督师他们此刻必然正在冲击地宫入口！
就在这时！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更加漠然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冰山骤然苏醒，猛地从地宫更深处、那被石闸封闭的区域渗透出来！这股意志冰冷、古老、不带丝毫人类情感，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瞬间扫过整个地宫，也扫过了廖行河这缕与之同源共鸣的意识！
晋王！
这意志的主人，只能是晋王！他就在“寒魄池”之后！
这股意志扫过的瞬间，廖行河意识深处那块陷入死寂的冰髓碎片，如同受到了至高君王的召唤，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烈的悸动！
“噗——！”
厢房硬板床榻上，廖行河那具早己被宣判死亡的残躯，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猛地向上弓起！一大口混合着靛蓝冰晶和内脏碎块的黑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甚至七窍中狂涌而出！冰晶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他那双早己失去焦距的右眼，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冰冷纯粹到极致的靛蓝幽光，如同风中残烛，骤然亮起！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弓起的身体重重砸回床榻，再无任何声息。只有身下那幅用生命最后刻画的、浸透了靛蓝冰晶与黑血的飞熊血图，在惨淡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光泽。
祖大寿的悲吼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他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廖行河最后喷出的那口诡异冰血，以及那瞬间亮起又熄灭的靛蓝瞳孔，巨大的身躯因惊骇和悲痛而微微颤抖。
袁崇焕站在床前，一动不动。他手中那柄滴着靛蓝毒血的断尺，嗡鸣声骤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急促！尺柄镶嵌的指南针，指针疯狂地旋转、跳跃，最终，死死地、垂首地指向脚下！指向那刚刚传来恐怖震动和气息的地底深处！指向廖行河意识最后“看”到的——那正在封闭的熔炉核心！
廖行河用生命最后的余烬，燃起了一盏照向深渊的灯。琉璃血祭的“心”，就在脚下。而晋王，己然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