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在左心室

第188章 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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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风停在左心室
作者:
于学忠
本章字数:
7242
更新时间:
2025-06-29

明德大学附属医院住院部三楼,精神科的走廊比普通病房更加安静,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也更浓。浅蓝色的墙壁,米色的防滑地板,偶尔有穿着病号服、神情或淡漠或焦虑的病人被护士轻声引导着走过。

许晏宁站在307病房门外,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果篮和一束素雅的白色雏菊。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微微蹙眉,也让她纷乱的心绪强行沉静下来。左手腕上,橡皮筋被拉紧的痛感清晰传来,皮肤己经破皮,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她松开皮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那道伤痕,然后抬手,敲响了病房门。

“请进。”一个虚弱而疲惫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许晏宁推开门。

病房是单人间,布置得简洁而温馨。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浅色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雅琴半靠在病床上,穿着一身干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开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憔悴,眼下的乌青也未完全消退,但比起便利店那晚的崩溃和诊室里的惊惶,此刻的她似乎被一种药物带来的平静和医院环境的安全感暂时包裹着,虽然脆弱,却不再摇摇欲坠。只是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哀伤,依旧如同背景色般笼罩着她。

看到进来的是许晏宁,周雅琴明显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腿上的薄被,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慌乱和浓重的羞愧,随即又被一种深切的、复杂的痛苦取代。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目光低垂下去,不敢与许晏宁对视。

“周阿姨。”许晏宁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她走到床边,将果篮和雏菊放在床头柜上,“听说您住院了,来看看您。”

雏菊淡淡的清香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弥漫开一丝生机。

周雅琴的目光落在那一小束洁白的花朵上,又缓缓移到许晏宁沉静的脸上。看着这张与记忆中那个高中时总是安静坐在教室前排、眼神清澈的女孩重叠又似乎成熟了许多的脸庞,周雅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昨晚便利店的狼狈,那份被看穿的羞耻,以及对儿子那份无法言说的担忧和愧疚,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

“晏宁……”周雅琴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我……对不起……昨晚……让你看笑话了……”泪水迅速充盈了她的眼眶,顺着憔悴的脸颊滑落。

“您没有对不起我。”许晏宁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目光坦然地看着周雅琴,“您只是在承受一些……不该由您承受的东西。”

周雅琴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晏宁。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没有她预想中的鄙夷、好奇或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沉重理解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心碎。

“我……”周雅琴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更加汹涌的泪水。她像一个终于找到泄洪闸口的人,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委屈、痛苦和无助,在这一刻,在一个并非亲人的年轻女孩面前,决堤而出。她用手捂着脸,瘦削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

许晏宁没有阻止她,也没有说安慰的话。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个沉默的港湾,接纳着这迟来的、汹涌的悲伤风暴。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周雅琴的哭泣才渐渐转为低低的抽噎。她用纸巾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眼睛红肿,神情却奇异地比刚才放松了一丝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一角。

“焰焰……”周雅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他……他怎么样了?沈医生有没有说他……”

“沈医生在帮他。”许晏宁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很专业。”她没有透露任何治疗细节,这是底线。

周雅琴的眼中依然充满了忧虑,但听到“专业”两个字,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松弛了一点点。她看着许晏宁,犹豫着,眼中充满了挣扎,最终,一个深埋心底多年的疑问,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深深的痛苦,艰难地吐露出来:

“晏宁……阿姨知道……这样问很自私……也很无耻……”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手死死地绞着被角,“但是……高三……那个雨夜之后……焰焰他……他是不是……找过你?他……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许晏宁的心猛地一沉!雨夜……高三……那个在她记忆中模糊混乱、只留下瓢泼大雨和心口莫名窒闷感的夜晚?许沉焰找过她?说过什么?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封未寄出的信上力透纸背的字迹——“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他再碰你一下。”一种冰冷刺骨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她的心脏。

她看着周雅琴眼中那混合着巨大期待和更深绝望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悬崖边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许晏宁的喉咙有些发紧,她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没有,周阿姨。那个雨夜……他没有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没有吗?”周雅琴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烛火,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她颓然地靠回枕头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再次滑落。“……果然……他什么都没说……他……他一个人……全都……”后面的话语破碎在哽咽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自责。

许晏宁的心被狠狠揪紧。周雅琴的反应,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那个雨夜,不仅仅是一道疤痕的起源,更是埋藏着足以将许沉焰彻底摧毁的、更深更黑暗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他选择了独自背负,连他的母亲都未曾透露分毫。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个穿着朴素深蓝色夹克、面容敦厚、鬓角己染上霜色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掩饰不住的担忧。当他看到病房里的周雅琴和许晏宁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周雅琴憔悴的病容上,眼中瞬间涌起深切的痛心和复杂。

是老周。许家曾经的司机。

“太太……”老周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恭敬和浓浓的担忧。他走进病房,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我熬了点小米粥,您多少喝点。”他的目光转向许晏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和疑惑,“这位是……”

“这是晏宁……许晏宁。”周雅琴的声音虚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周叔叔。”许晏宁站起身,礼貌地点点头。她记得这个人,高中时偶尔会开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在校门口等许沉焰,沉默寡言,眼神却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可靠。

老周看着许晏宁,又看了看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周雅琴,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忧虑。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沉重。

“太太……”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艰难,他看了一眼许晏宁,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对周雅琴说道,“我刚从临海市那边……得到点消息……”

周雅琴的身体猛地一僵!刚刚因为哭泣而稍微放松的身体瞬间又绷得像一块石头!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周,仿佛预感到他要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老周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重锤:

“那个人……他……可能快出来了。减刑……提前释放……时间……就在下个月。”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周雅琴的脑海中炸开!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变成了死灰色!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因极致的恐惧而瞪大到极限,瞳孔急剧收缩!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的枯叶!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周雅琴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他怎么会……放过我们……焰焰……焰焰他……”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冷海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眼前发黑,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软软地瘫倒在病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喘息,仿佛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周雅琴濒死般的喘息声和老周沉重而痛心的叹息。

许晏宁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老周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许志远!那个如同巨大阴影般的男人,那个暴力的源头,那个在许沉焰母子身上刻下无数伤痕的恶魔,要出来了!

下个月!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许晏宁的心脏!她猛地看向病床上陷入巨大恐惧、几乎失去意识的周雅琴,脑海中瞬间闪过许沉焰深潭般死寂的眼睛、指节上反复撕裂的伤口、沙盘里被深埋锁链的骑士……还有那封未寄出的信上,力透纸背的血色誓言!

许沉焰!他知道吗?如果他知道……如果那个恶魔真的找上门……

许晏宁的左手猛地攥紧!手腕上那道破皮的血痕传来尖锐的刺痛!但那痛感,此刻却远不及她心底骤然升起的、如同海啸般汹涌的惊惧和一种被点燃的、冰冷的愤怒!

阳光依旧透过百叶窗洒在病房里,落在洁白的雏菊上,却再也无法带来一丝暖意。冰冷的阴影如同墨汁,在每个人的心头无声地蔓延、凝固。风暴,从未真正过去。它只是暂时蛰伏,而此刻,它正裹挟着更加凶险的毁灭气息,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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