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纸片如同丧葬的纸钱,纷纷扬扬,劈头盖脸地砸在许沉焰和周雅琴身上。
“逃?”许志远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刻骨的轻蔑,在寂静的夜里炸开,清晰地传到许晏宁耳中,“你他妈翅膀硬了?敢跟老子说逃?”他往前踏了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住门口母子二人,手指几乎戳到许沉焰的鼻尖,唾沫星子在灯光下飞溅,“就凭你?一个废物!离了老子,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扫大街都没人要的垃圾!还想搞什么狗屁竞赛?做你妈的春秋大梦!”他猛地指向地上瑟瑟发抖、膝盖一片狼藉的周雅琴,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毒的侮辱,“看看你生的好种!跟你一样!贱骨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贱骨头”三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周雅琴的心脏。她浑身剧震,抓握许沉焰衣角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门廊石阶边缘,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再无声息。鲜血,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顺着她苍白的额角蜿蜒而下,在惨白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许沉焰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看着母亲额角汩汩涌出的鲜血,那刺目的红迅速在他眼底蔓延、燃烧,最终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猩红!他眉骨上那道旧疤,在灯光下剧烈地搏动着,颜色深得如同刚刚撕裂的新伤,狰狞欲裂!
“啊——!!!”
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滔天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让远处的许晏宁浑身汗毛倒竖!
许沉焰像一颗被点燃的炸弹,猛地转身,不再看地上生死不知的母亲,不再看门口那个暴戾的身影,不再看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囚笼的铁门。他抱着那个黑色的背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家、与别墅、与眼前这地狱景象完全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充满绝望气息的残影,瞬间就融入了别墅区外无边无际的、等待吞噬一切的浓重黑暗里。
“许沉焰!!!”许晏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尖叫冲破喉咙。她像疯了一样转身冲出房间,甚至来不及换鞋,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睡衣,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拉开家门,一头扎进那令人窒息的、闷热粘稠的夜色里。
冰冷的石板路瞬间刺痛了她的脚底。她不管不顾,朝着许沉焰消失的方向拼命追去!
“许沉焰!你等等!许沉焰——!!!”
她的呼喊声在死寂的别墅区里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徒劳,瞬间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凄厉、撕裂长夜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以惊人的速度呼啸而来!刺目的、旋转的红色顶灯,如同地狱睁开的血眼,蛮横地、毫不留情地劈开了浓稠如墨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闷热!
那红光疯狂地闪烁着,瞬间照亮了许家别墅门前那一片狼藉——散落的碎纸片,地上蜿蜒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还有门口石阶上那刺目的一小滩鲜红……
救护车刺目的红光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许晏宁的视网膜上,又瞬间被疾驰而过的车身带走,只留下视觉暂留的一片猩红残影和尖锐的耳鸣。那凄厉的“呜哇”声穿透耳膜,首刺大脑深处,让她赤脚踩在冰冷石板路上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她猛地停住狂奔的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视线死死追着那辆呼啸而去的救护车,车顶旋转的红灯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撕开一道转瞬即逝的血色通路,朝着医院的方向疯狂闪烁,最终消失在道路尽头。
许家……雅琴阿姨……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许家别墅的方向。二楼书房的灯依旧亮着,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庭院里,狼藉的景象在惨白的景观灯下无所遁形:散落一地的雪白碎纸片,像一场不合时宜的丧葬纸钱;门廊石阶边缘,那滩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在灯光下反射着粘稠的光泽,刺目得让她眼前发黑。别墅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死寂一片,只有救护车远去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震颤。
许沉焰!
另一个名字带着更尖锐的痛楚狠狠撞进脑海。他冲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去了哪里?背包……他抱着那个黑色的背包……
许晏宁猛地转回头,赤着的双脚因为冰冷和刚才的狂奔而麻木刺痛。她望向许沉焰消失的方向——别墅区外,那条通往未知黑暗深处的僻静马路。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如此微弱无力,只能勉强照亮灯柱下方寸之地,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深不见底的黑。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奔跑的身影,没有愤怒的嘶吼,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冷漠的光晕。
“许沉焰——!!!”她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嘶喊,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别墅区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瞬间就被无边的黑暗和沉寂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
回答她的,只有头顶骤然炸响的一声惊雷!
“轰隆隆——!!!”
震耳欲聋!紧接着,豆大的、冰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狂暴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瞬间就在干燥的石板路上砸出无数深色的斑点,迅速连成一片湿冷的幕布。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瞬间打湿了许晏宁单薄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雨水顺着发梢、睫毛疯狂地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赤脚踩在迅速积起水洼的冰冷地面上,寒意如同毒针,顺着脚底首刺骨髓。
她站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中,像一个被遗弃的、茫然失措的孩子。左边,是救护车带走周雅琴的方向,象征着无法挽回的伤害和未知的生死;右边,是许沉焰决绝消失的黑暗深处,象征着彻底的失控和无法预测的结局。
雨水混合着泪水,在她冰凉的脸上肆意横流。她徒劳地睁大眼睛,徒劳地在狂舞的雨幕和深沉的黑暗中搜寻,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就在这时,手腕内侧,那道白天被橡皮筋勒出的、早己消退的红痕位置,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针刺般的剧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被彻底、决绝地崩断了!那痛楚如此清晰,如此深入骨髓,让她浑身猛地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用右手紧紧捂住左手腕内侧,仿佛想要按住那并不存在的伤口,按住那无声无息断裂的维系。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一切。救护车刺目的红光和凄厉的鸣笛早己消失在雨幕深处,只留下空洞的回响。许沉焰消失的那片黑暗,在暴雨中变得更加混沌、更加遥不可及。只有那颗深蓝色的、带着一缕白色线头的塑料纽扣,此刻正死死地硌在她睡衣的口袋里,紧贴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冰冷坚硬,像一个沉甸甸的、不祥的句点,又像一个无解的谜题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