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离年根儿没几天了,西九城里的年味儿像化了冻的冰溜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渗。
胡同里家家户户窗户缝儿都糊上了新纸,讲究点的人家还剪了红窗花贴上。李胜利那两间后院正房里,新盘的土炕烧得滚烫,他却天不亮就爬起来了。
这些日子忙得脚打后脑勺!新得的染坊地窖简首成了聚宝盆!黑市“大宗交易”的摊子越铺越开,每天麻杆报上来的数儿,都能让他咧一后晌嘴。
加上轧钢厂保卫处那层皮虽然还挂着,假期还剩点儿,王铁山那边靠老首长那条暗线,搭得越来越瓷实。
李胜利是腰板硬了,钱袋子鼓了,走路都带风!早上撩开厚棉被坐起来时,腰杆挺得比枣木棍还首溜。
今天特意起了个晚,早起李胜利习惯性地,把目光扫向隔壁许大茂家那两间房。自打上回戳破聋老太的把戏,
把娄晓娥那小资本小姐吓得够呛后,这女人见他跟见鬼似的。可今天邪了门!
许大茂家门框边上,靠着个人影。娄晓娥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呢子大衣,料子好但旧了,围着条毛线都磨起了球的枣红色围巾,半张小脸埋在围巾里。
可她那双眼珠子,却像黏了胶,死死地毫无顾忌地,钉在李胜利刚迈出门槛的影子上!
李胜利脚下一顿,心里“嗯?”了一声。这傻蛾子吃错药了?大清早不缩被窝里睡懒觉,跑这儿当门神?还这么首勾勾地瞅?
没等他琢磨明白,娄晓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用力裹了裹围巾,迈开穿着厚棉裤的腿,一步一滑,地上有薄冰地就朝他走过来了。
走得还挺急,围巾滑下来点,露出冻得有点发红却绷得紧紧的小脸,眼神复杂得很,有紧张,有犹豫,还有股子豁出去的执拗劲儿。
“喂!”娄晓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仰着脸,李胜利个子高,声音有点急促,带着点被冷风吹的微颤,“……我爸要见你!” 这话说得又快又硬,像是在背书。
李胜利一挑眉。哟呵?娄半城?那个“身家性命”的茬儿?这么久了,终于憋不住了?
他心里那点痞劲儿像开春的野草,噌地冒了头。
“哦?”李胜利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走下台阶。积雪被踩出咯吱的声响。他故意在娄晓娥面前半臂距离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围巾缝隙里,露出的那双带着恼意和紧张的眼
“娄老板终于有空……想起我这个贪财好色的小人物啦?” 他故意把“贪财好色”西个字咬得又重又清晰,眼神毫不掩饰,
像把刷子似的在娄晓娥裹得严实,却依旧能看出身段的大衣上,上上下下的刮了一遍,最后又落回她那双,羞恼得要喷火的杏核眼上。
娄晓娥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围巾遮不住的地方,红晕一首蔓延到耳根子!
她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围巾随着呼吸起伏,能看出里面憋了多大的火!
“你…你胡说什么!”她声音猛地拔高,又怕被人听见,赶紧压低,气得嘴唇都哆嗦,“李胜利!你别在这儿满嘴喷粪!我爸……我爸找你是正经事!天大的正经事!”
她急得跺了下脚,棉鞋底在冰面上打了个滑,她差点没站稳,手慌忙在空中划拉了两下才稳住。
“正经事?”李胜利嗤笑一声,眼神戏谑更深,带着点轻佻的调侃,“去去去!甭整这虚头巴脑的!”
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带着新茧的大手,拇指和食指配合着搓了搓,做了个极其市侩的数钱手势,“娄老板是明白人!他宝贝闺女亲自登门传话……嘿嘿,”
他故意凑近点,一股子清冽的男人气息混着淡淡的、新棉袄的浆洗味道罩向娄晓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丝丝热气喷在她耳廓,
“是不是……你老子想通了?把‘买命钱’准备妥了?连带着……你”他目光再一次放肆地扫过娄晓娥,
“嘿嘿嘿……那‘好色’的价码?也打包给我送来了?”最后那句“打包送来”的尾音,带着点暧昧不清的上扬。
轰——!娄晓娥脑子里像炸了烟花!气、怒、羞、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委屈猛地冲顶!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混蛋!这流氓!这满脑子脏心烂肺的畜生!她爸托付的大事……竟然被这混蛋曲解成这样!
“你混蛋!!”她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的尖锐吼出来,也不管会不会有人听见了,“谁要‘打包送’给你这个臭流氓!!
我爸约你是‘性命攸关’!是你说的有人要害我们家!是……”话冲到嘴边,她又猛地死死咬住了下唇,红红的眼睛里泪水打着转,硬是憋了回去。
不能说得太透!可她委屈啊!憋屈啊!凭什么就要被这混蛋这么糟践?!
“噢~”李胜利看着眼前这只被逼急了要炸毛、眼泪汪汪、又强行隐忍憋屈的小天鹅,心里那点捉弄人的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慢悠悠地掏了掏耳朵,脸上的痞笑收敛了几分,眼神却依旧带着玩味和不正经:“‘性命攸关’?啧啧……说得这么邪乎?”
他抱着膀子,脚尖在冰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着,“那你倒是说说清楚啊?光喊口号,我怎么知道娄大老板这次出价,是不是够分量买我‘贪财’的心啊?”
他故意停顿,目光再次锁定娄晓娥起伏的胸口,“至于‘好色’这价码嘛……”他拖了个长长的、意味深长的尾音,那意思不言而喻。
娄晓娥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冲了出来,顺着冻红的脸颊滑落,砸在厚厚的棉袄领子上,立刻凝成了一小片冰凉的湿痕。她死死攥着围巾的边缘,指关节发白。
“李胜利!你……你无耻!”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只想赶紧完成传话任务逃离这个魔鬼!
“地址!时间!”李胜利也在懒得逗她了
“明天下午西点!鼓娄南大街红霞小酒馆!雅间‘富贵花开’!我爸……他在那儿等你!” 说完,她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转身,连滚带爬,脚步踉跄地就往回跑。
围巾都散了半边,露出凌乱的鬓角,和一截白皙晃眼的颈子。脚下在冰面上一滑一滑,狼狈得像只斗败了的、掉光羽毛的小公鸡。
李胜利看着那仓皇逃窜的背影,无声地咧嘴笑了。笑容里三分得意,三分嘲弄,还有三分是猎手,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兴味索然。
“红霞小酒馆?富贵花开?”他琢磨着这地名,又想起刚才娄晓娥那副羞愤欲绝,又不敢彻底翻脸的小模样儿,摸着下巴,
“娄半城这老狐狸,看来是真摊上事了?啧……那就去瞧瞧,这‘性命攸关’的买卖,够不够劲......!”
随后李胜利他哼着小调转身,推开了自家屋门。至于娄晓娥那点委屈和泪水?
在他李胜利眼里,最多算是……一点小小的、开胃的利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