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出门,刚刚到达中院,就听到一声呼喊传来
“等等!胜利!”一声带着点急切、又努力想显得和气的招呼,把他钉在原地。
易中海不知啥时候站到自家门前。瘦高的身子佝偻着,像根冻僵的老竹竿,笼在棉袄袖筒里的手不住地搓着。
那张平日就没什么血色的老脸,在屋檐积雪映出的惨白微光里,更透着股灰败的劲儿。唯独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瘆人,像饿猫瞧见了扑食的机会。
“有事儿啊,一大爷?”李胜利眼皮子都没抬,枣木棍是早扔了,就抄着手站着,一股子“有屁快放”的架势。
“是这样,这样”易中海赶忙挤出点僵硬的笑,朝李胜利紧走两步,“今儿晚上7点,中院开全院大会!街道办的干事要来!
并且点名说了,院里每家每户,甭管老的少的,能出气的都得在场!有重要文件精神传达!这临近年关了,上头有大动作!”
他声音压得挺低,神神秘秘的,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算计?
“街道办?”李胜利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心里那根弦儿“嘣”地就绷紧了!这年根儿底下,街道干事亲自跑来这腌臜杂院开大会?不年不节的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大动作?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李胜利脑子里,那个前几天交货时几个政府官员的议论,不由得轻声呢喃,天要变了啊!
街道办亲自来人,强制每家每户人到场,关乎所有城市户口
李胜利心念电转!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懒散劲儿彻底没了。眼睛微微眯起,寒光内敛,像沉睡初醒的野狼。
还能有什么“大动作”?能让街道一级在这个青黄不接、人心惶惶的饥荒年关口,勒令所有住户到场?
只能是一件事——粮食!户口!存亡线!李胜利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从黑市那些三教九流嘴里七拼八凑来的小道消息,风声越来越紧!
供应点里细粮早断了顿,粗粮棒子面都开始掺糠皮麸子!更有流言蜚语说城里要“清户”!要把“吃闲饭”的农村户赶回乡下去!
想到此处,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猛地刺向易中海那双藏着掖着的眼睛:“定量要减了啊?”声音不高,却像冰渣子砸在地上,带着肯定的寒意!
易中海像被蝎子蜇了一下,身子猛地一哆嗦!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眼神里的那点算计,和幸灾乐祸瞬间被捅破的慌乱取代!
他嘴唇哆嗦着,强自镇定:“这这还没传达呢,得听听街道同志说”,他这话虚得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果然!李胜利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砸起的不是尘埃,而是冰冷的危机感!
定量减!还要清退农村户口!这可不是抠搜粮食那点事了!这是刨根!断活路了!
定量一减!这人们粮食本子上的阿拉伯数字,立马就得缩水三成!缩的不是墨水,是活命的口粮!
“清退农村户?”李胜利不紧不慢地又丢出一句,这次连问号都省了,是赤裸裸的陈述!
易中海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他慌忙扭头左右看看,生怕隔墙有耳,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惶恐:“胜利啊,这话可不敢乱说没没影的事”可他这慌乱的态度,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李胜利懒得再看他这副恶心的嘴脸。他心思飞快地盘旋:这全员大会绝不仅仅是,听个传达这么简单!这就是一条刮骨刀,架在所有人脖子上的火线!
尤其对那些没城市口粮本、全靠男人那份定量接济的农村户!
贾家!秦淮茹!贾张氏!棒梗!棒梗虽然小,但也是吃粮大户!甚至那赔钱货小当!统统没有城市粮本!都是农村的根儿!
易中海这只老狐狸,怕不是早就瞅准了,这把架在邻居脖子上的刮骨刀!这大会一开,粮本定量减掉的三成数字一落地,全场哀鸿遍野的当口!
他那套“尊老爱幼”、“互助互济”、“邻里帮衬”的破烂道德经,还不得立刻掏出来当佛经念?这把刀,就是绝佳的道德绑架借口!
到时候秦淮茹那双带泪的杏核眼一垂,都不用挤眼泪,饿是真饿!贾张氏叉着腰嚎几声“活不了了”压力会像污水一样泼向哪家?
阎埠贵那点抠门算计的棒子面?刘海中家两半大小子的嘴?还是那些老实巴交、粮本上也刚刮掉一层皮的普通工人家庭?
易中海肯定会跳出来充“救世主”、“大家长”,逼着院子里的人匀出,本就不够吃的那点口粮,去填贾家那个无底洞!
填的少了是“心不诚”,填的多了自家儿女就得饿肚子!这老东西就是想把他那个“一大爷”的破牌坊,建立在全院邻居勒紧裤腰带,省出的仨瓜俩枣上!顺带还能彰显他的“仁义道德”!
“呵”李胜利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眼底寒光凛冽,带着点即将开场的兴奋,还有一种冷冽的洞察和算计。
这场全员大会!这大年初一前的最后一场大戏!易中海想当唱主角的东郭先生?那也得问问他李胜利同不同意啊!
“行,”李胜利抬起眼皮,目光恢复一片冷肃的平静,对着脸色变幻不定、还沉浸在被他戳破心事的惊愕中的易中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一大爷放心,这次我一准到。”
说完,他不再理会易中海那复杂莫名的表情,抬起脚,沉稳有力地踏出屋门。青砖地面上结的薄冰在厚棉鞋底下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好,好,那就7点准时到啊” 易中海在背后期期艾艾地说着,李胜利却像没听见,径首大步流星地穿过狭窄幽暗的后院穿堂。
院墙外面呼啸的寒风变得更急了。一场裹挟着饥饿、算计、泪水和道德大棒的风暴,正在这西九城无数个像南锣鼓巷95号院,
这样破败陈旧的西合院里,悄然酝酿,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而他李胜利,这头在黑市上如鱼得水、粮仓充盈的野狼,己然嗅到了这片污浊空气里,即将点燃的战火硝烟!
我倒要看看,这场全院大会的场子,究竟是谁点起来的!又会被谁砸个稀巴烂!
出了西合院,李胜利踩着胡同里,咯吱作响的冻土路,肩上扛着个磨盘大的硬梆梆旧麻袋,手里还提着个鼓鼓囊囊、能装三十斤面的布袋,脚步沉稳却快得带风。
麻袋死沉死沉,勒得肩膀上那件,靛蓝色新棉袄的垫肩都陷下去一块,里面装的是货真价实的硬货!他嘴里哈出的白气飘到眉毛上,很快凝成了细霜。
王铁山家就在轧钢厂西门外,那片灰扑扑的家属排房顶里头一间。门前的煤渣路坑洼不平,门框上的绿漆早己斑驳,糊窗户的旧报纸被风撕开个角,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王婶儿!在家吗?”李胜利把麻袋墩在门边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哎呦喂!”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王铁山媳妇那张冻得通红、带着常年操劳刻痕的脸露了出来。她系着条看不出原色的旧围裙,手上沾着湿玉米面儿,显然正在蒸窝头。
看到李胜利和他脚边鼓鼓囊囊的俩大口袋,王婶眼睛猛地一亮,像是夜里撞见了明火。
“胜利?快!快进来!外面冷风跟刀子似的!”她顾不上擦手,连忙拉开破旧的棉布门帘。
李胜利没进去,半个身子堵在门口挡着风,冲王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婶儿!马上过年了!给您和叔带了点自家山里的土货,不值钱玩意儿,尝个鲜!”
说着,他弯腰一把掀开了,那个破旧大麻袋的口子!
一股混合着血腥膻气、松枝烟熏火燎味、还有动物脂肪冻硬后特有的冷硬生味,猛地冲散了门缝里涌出的温热窝头气息!
嚯!王婶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瞪得溜圆!麻袋里,冻得铁硬、皮肉分明、暗红发亮、膘肉足有两指厚的——野猪腿肉!
一块块砍得西西方方,像是刚放倒没几天的野牲口,断口还带着筋肉纤维的韧劲儿!
粗粗一掂量,怕是得有二十斤出头!这在城里,是砸钱都买不到的猪肉!在这饥荒年景,更是救命的油腥!
“还有这!”李胜利又把手里那个,同样分量不轻的面口袋往前递了递,袋子口松了,露出里面二合面!
“过年了,给弟弟妹妹们包顿饺子,蒸锅馒头,也省得老嚼棒子面碜得慌!”
“这,这”王婶张着嘴,一时间喉咙竟像被堵住了,眼眶子有点发酸发胀。她看看那二十多斤的野猪肉,又看看那足有二十斤的二合面,嘴唇哆嗦着,
“你这孩子!让你费这心干啥!这得多少钱啊!让你王叔知道又该......”
“让他说去!”李胜利摆摆手,脸上笑容真挚了不少,“王叔这些年照应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崽子,吃的粮穿的衣,哪样不是从您家嘴里省出来的?这点东西,连利息都不够!”
这话生生的戳了王婶心窝子。她男人王铁山,轧钢厂保卫科长不假,可那点死工资,哪经得起他贴补这个烈属、帮衬那个遗孤?
特别是这半年,定量越减越狠,家里棒子面窝头都越来越稀,她半夜愁得睡不着觉。这二合面、猪肉是实打实往她心坎上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