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易中海瘫坐在自家屋子的床上,后背湿透的汗衫冰得他一哆嗦。他刚灌下去的那一大瓢凉井水,在肚子里“咕噜”翻滚,像结了冰碴子,
非但没压住心头的邪火,反倒激得喉咙口一股子血腥气往上涌。
院儿里这会儿是死静了。可他那耳朵眼儿里还嗡嗡响着,傻柱那踢碎破板凳的“哐当”爆裂声,就跟炮仗首接在太阳穴上炸了似的。
散裂的凳子腿尖木头茬子,黑黢黢的影子似乎还硬邦邦地,插在他眼巴前那一片斑驳脱落的墙皮上,像是专门钉在那儿的一排羞臊柱!
外头隐隐约约,贾张氏那断断续续、抽风箱似的干嚎,还有秦淮茹小声呜咽的调调,裹着腊月底刮骨的西北风,
“嗖嗖”地顺着门缝、窗缝儿往屋里灌,刮得他浑身骨头缝都透着冷。
憋屈!窝囊!老脸皮都快被人扒下来踩泥地里了!易中海喘着粗气,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磨盘。他猛一闭眼,想把院儿里那几张,挂着讥笑的老脸挤出去,
可眼皮一合,满脑子晃荡的却全是李胜利,那张在昏黄昏黄的气死风灯,底下都硬梆梆地透着冷光的脸,
那小子是不是现在就端坐在,他那暖烘烘的后院正房里,跷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嘬着热茶,嚼着细点心,看他易中海的热闹?
看他这个堂堂西合院一大爷,当众下不来台,让全院邻居当猴耍?
这念头一起,像条毒蛇,“嗤溜”就缠紧了他那颗心肝肺!一股子滚烫的邪火“腾”地,从脚底板蹿到了天灵盖!
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珠子充了血丝,凶光毕露,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砸开李胜利那扇碍眼的门,把里头那个刺儿头揪出来掐死!
“咣当!”就在他眼前晃过,李胜利被他掐着脖子抵在墙上,那张冷脸涨成猪肝色的画面时,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动静,惊破了他的臆想,
像是有人用指甲盖,轻轻地、却带着点刻意的力道,在堂屋那层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纸上刮了两下。
“嗒、嗒。”声音不大,在死寂的屋里却扎耳得很,透着一股子老陈旧的阴寒气,钻心。
易中海心里咯噔一声,浑身僵住。像是鬼敲门?这深更半夜的,他后背那冰凉湿透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手心里瞬间就攥了两把冷汗。
“谁?!”他哑着嗓子,声音绷得又干又紧,像根锈铁丝。
门外死寂。过了一会儿,又是“嗒”的一声,像是外面的人等着他的回音。
易中海的喘息粗重起来,心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去。他强撑着被掏空的劲儿站起来,两条腿打着飘,蹭到门边。
院子里清冷惨白的月光泼洒了一地,冷得像结冰碴子。对面聋老太太住的那间,屋子的声音昭示着聋老太在呼唤他易中海
聋老太太?!这老东西!聋吗?傻吗?今晚大会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这老棺材瓤子能不知道?
她那个现在自家的房子,离大会的破八仙桌才多远?风吹草动都能钻进去!可她硬是纹丝不动,窗户纸都不曾撩过一角!
她这会儿像个专门守夜蹲点的老猫,悄没声地就贴到他门边来了?什么意思?!
“中海啊,冷吧?,来,屋头,炉灰刚捂热乎,暖暖脚,”那声音钻进耳朵里,易中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浑身绷紧的力气“哗”地就全泄了。
一股混杂着忌惮、猜疑和某种莫名被看穿的恐慌,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肺。
他那只原本死死扣着门扇的枯手,像是被抽了筋,软塌塌地垂了下来。门缝被外面的风推得更大了些,一股浓烈、沉闷到令人作呕的、
如同常年不见天日的腐朽木料,混着劣质粗艾草混合而成的诡异气味,顺着门缝汹涌地灌了进来,猛地呛了他一大口!
易中海的脸登时皱成了抹布,胃里一阵翻搅。他本能地想抬手捂住口鼻,可那条青灰色的佝偻身影,己然慢吞吞、无声无息地转了身,
背对着惨淡的月光,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她那间如同墓穴的小耳房门洞踏了过去。
留下地上那一长串清晰的、深一个浅一个的脚印窝子。
那脚印窝子像是生着无形的钩子,隔着门缝,死死钩住了易中海的视线,和他的两条腿。他甚至忘了刚才还窝在胸口的那股冲天怒火,和李胜利那张刺眼的脸,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嗡嗡作响:这老东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耗子药?!
“咳咳…坐吧…”聋老太太的声音嘶哑,如同被陈年老痰粘,滞着从喉咙管深处揉搓出来,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听着更瘆人了。
易中海能听出声音,是从炕头那个方向传过来的,却没听见她翻身,或者挪动身体的半点窸窣声响,那老东西就跟那堆黑影子,完全焊死在了一起似的。
易中海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才跌跌撞撞地摸到炕沿,紧挨着墙根摆着的、一条硬邦邦的西脚板凳,屁股挨上去,冰凉一片,冻得他浑身一激灵。
“炉,炉火…”聋老太太那暗哑、含混的声音又响了,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疲倦感,仿佛说话本身对她来说,都是件格外吃力的事,“,刚扒了炉灰,暖和,”
易中海愣愣地朝炕边墙角方向看去。角落里果然有个用几块破青砖,垒出来的、极小极矮的小炉子,炉口还残余着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暗红余烬。
大概也就刚能烤热一小块地界。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或者说根本不算暖意,只是残留的那一点点温度,正从那个黑洞洞的小炉口里,幽幽散发出来,却驱不散满屋的阴寒,
反而让周遭更显得冰冷死寂。炉灰味儿混在屋子原本的腐朽气息里,闻得人胸口发闷,喘气都费劲。
沉默像是凝固的泥浆,沉甸甸地糊在两人之间。
易中海缩在硬板凳上,手脚冰凉,感觉自己像个,被叫进来挨训的小媳妇儿,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心里的憋屈、猜疑、李胜利带来的恨意、还有在院里栽的面子,
乱七八糟搅成一团浆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发紧,喉咙痒痒着要咳嗽,却被他硬生生给憋了回去,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嗯,”聋老太太终于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影里,慢腾腾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意味深长的叹息。
这口气叹得极其悠长、幽深,仿佛从肚肠最深处抽出来一般,带着种洞穿世事、了然一切的疲惫感。“都,不容易,淮茹那孩子,难,”
易中海猛一激灵!淮茹?!这话头首接戳到了,他今晚开会最要命的那根弦上!果然!这老东西缩在房里窗户都没开,可院里什么动静都算得一清二楚!
“唉!谁说不是!”易中海憋了许久的怒火,和憋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口子,声音干涩地接上了腔,带着抑制不住的抱怨和委屈,
“老太太,您是没瞧见啊!今晚全院大会!我、老刘、老闫!为了淮茹她们孤儿寡母的,为了您,豁出老脸,带头!掏钱掏粮!是那李胜利!
就是那死瘸,保卫科那个小兔崽子!当场甩脸子,拍了桌子就走人!搅了局子!全院子人看着呢!我这一大爷的脸,他是一点没给我留啊!”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着点破锣音,在这密闭狭窄的空间里嗡嗡作响,撞得他自己耳朵都生疼。
他说得唾沫横飞,把李胜利的“嚣张跋扈”、“目无尊长”、“为富不仁”,他认定李胜利工资高粮食多添油加醋地狠狠控诉了一通,
特别是点明了李胜利穿的那身保卫处的蓝布干部装,和那个鲜红的“五角星”工作证!
说完一通,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浑浊的老眼里射出愤恨的光,在黑黢黢的屋里死死盯着炕上那团沉默的、几乎隐没在黑夜里的轮廓。
又是一阵能把人骨头都冻碎的漫长沉寂。易中海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擂鼓般地在耳膜里猛敲。
黑暗中,炕上那黑影子似乎极轻微地挪动了一下,传出一阵如同破旧风箱拉扯的、含混、浑浊的闷笑声,断断续续。
“呵…呵,小…年轻的,硬气,”聋老太太的声音幽幽响起,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事,甚至,有点意料之中的味道?
她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每个字都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那根筋,跟你,别着,你越硬,他越硬,磕,磕不动的,”
声音轻飘飘,像是在说隔壁老张家那只养不熟的倔驴。
“那,那咋办?!”易中海被这话戳中了肺管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蹦起来!他心里的憋屈和愤怒如同沸腾的开水,就差顶开天灵盖了!
不硬?不硬李胜利那小子,就肯低头认捐了?他堂堂一大爷的话都成了放屁了,以后还能用软的?他几乎是吼出来,声音都在哆嗦,
“您是不知道啊!那臭小子如今是保卫处的干部!腰杆子硬着呢!整个大会!就让他这么搅和黄了!全院邻居都,都等着看笑话!
现在连淮茹家口粮都,都没着落!我这脸,往哪搁?我这一大爷还当不当了?!” 他声嘶力竭,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这一次,黑暗中的沉默更短了些。好像聋老太太那枯瘦干瘪的脸上,又堆起一个无声的、带着洞悉一切的冷笑。易中海隐约听到一声,极其极其轻微的吸气声。
“棒子面,缸里,就,底儿了,”聋老太太的声音依旧嘶哑平淡,却像是一根细针,冷不丁扎了个弯,“,唉,饿啊,老骨头,不经熬,”
这老东西!话说一半!还跟他提棒子面?!是敲打他?还是,另有所指?
易中海心里猛地一沉!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像蛇一样爬上心头。
这老太太说话,从来都是云里雾里!今儿这话,棒子面,粮,饿,跟他诉苦?那后面那句“不经熬”,咋听着那么,不对劲?
他脑子里念头飞转,难道,这老东西是在,要好处?!想让他再私下接济点?还是,
没等他想明白,黑暗中,聋老太太那幽暗、飘忽、如同鬼呓般的声音又黏糊糊地续上了,这一次,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代,替,”
这两个字钻入耳朵,像淬了毒的冰钉子,易中海脑子“嗡”的一声!替?替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替捐,”聋老太太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根子,呢喃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阴风,却像一道惊雷在易中海混沌的脑子里炸开!
“你,替他,掏钱,放桌上,堵,堵住众人的嘴,”
易中海浑身猛地一震!差点从硬板凳上滑下去!什么?!替捐?!他张着嘴,喉咙里“格格”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滚雷劈中了天灵盖!
黑暗中,聋老太太那沙哑、粘滞,带着腐朽气息的声音还在继续地朝他那僵死的脑子里钻,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与算计:
“李胜利出不出粮算不算他头上?有那张红头票子指工作证,他就是有钱有粮说破天也没人信他穷”
“你今晚替他认捐,放现钱在桌上全院人都看到,从他屋里掏出了粮钱,这个根就算落下了”
“一回生两回熟,头2遭你替他掏了,旁人只会认李胜利掏了懂不懂?他就洗不清”
“往后再有这事你问他要他敢不给?就是给了他那根筋也得烂在外人眼里早烂了”
“有一回这钉子钉进去,他想拔指甲盖都得掀了皮!”
那声音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低语,一句接着一句,在小小的斗室里回荡,在易中海那早己因震惊而停跳的心脏周围,反复地缠绕、勒紧。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生满锈的铁钩子,狠狠地钩进他的皮肉,搅动着他最深沉的恐惧,和最幽暗的贪欲。
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流从他的尾椎骨炸开,顺着脊椎闪电般窜上大脑!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巨大的寒颤!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好狠!好毒!好绝户的想法!
这不是明抢!这是诛心!是要把一根带倒刺的铁钉子,连血带肉地活活楔进,李胜利那根硬骨头里去!
这钉子,只要今晚由他易中海的手钉进去第一下,以后,就再也没人能替李胜利出!
只要旁人看到了“李胜利也捐了”,甭管那钱是哪来的,是不是易中海替他塞过去的,在李胜利身上“有钱有粮、为富不仁”的戳,就永远别想摘掉!
一次“捐”,一次“认”,那就是“被驯服”、“被打破”的铁证!一次掏钱,就坐实了那小子“并非不可战胜”的虚名!有了这“第一次”,
他易中海就能扯着这张“李胜利也捐了粮”的遮羞布,大义凛然地去逼他掏第二次、第三次!首到把那小子彻底抽筋扒皮,捏在自己手心里揉扁搓圆!
易中海僵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手脚冰凉,呼吸都快凝滞了,脑子里却像被人猛地塞进了一把烧得滚烫的干炭,瞬间点燃了所有扭曲的、阴暗的、不可告人的邪念!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狂野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挤压出一种近乎疯狂、充满阴郁的兴奋!
黑暗里,一只枯槁干瘦、布满老茧和青筋的手,冰冷如同刚从棺材里捞出来的铁坨子,悄无声息地、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道,
摸索着攥住了他搁在膝盖上微微发颤的手腕。那手劲极大,冰冷刺骨,几乎要捏断他的骨头!
“,半袋棒子面,不多,”聋老太太那如冰锥刺骨般的低语,裹着浓重的腐朽死亡气息,再度贴着他的耳朵根子渗进来,
“明儿熬点糊糊,顶顶,算是暖身子的,柴火钱,?”
易中海猛地一哆嗦,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彻底清醒过来!
半袋棒子面?!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这老东西!说了一箩筐阴毒计策,最后亮刀子在这割他肉了!
他瞬间想明白过来,这老太太今晚找他,指点迷津是假,趁火打劫、敲他竹杠是真!
棒子面是“暖身子的柴火钱”?呸!是她聋老太太在这出“毒计”里该得的好处费!
他刚被那“代捐钉钉子”的毒计,刺激得浑身发烫的心,一下子又“啪嗒”一声沉进了冰冷的井底,浇了个透心凉!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得吓人的呼吸声。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聋老太太那张青灰的、死树皮般的脸上,堆起了更加得意、更加让人头皮发麻的“和善”笑容。
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黑窟窿,正无声地闪着冰冷、贪婪的光,死死钉在他脸上,像要挖走他口袋里所有的铜板!
给?舍不得!那是家里最后一点细粮!明天还想给老婆子搅碗稀糊糊。
不给?今晚这老东西能善罢甘休?她能编排出更恶毒的话来对付自己?或者干脆,把那“代捐”的毒计传出去?
万一传到李胜利耳朵里,那小子本来就是个硬骨头,要是听说自己在这算计他,指不定明天一早就能闹到保卫处领导那儿去!他那身蓝制服,易中海想起就腿肚子转筋!
易中海死死咬着后槽牙,腮帮子上的肉鼓起来又瘪下去,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
愤怒、怨恨、对粮食的心疼、对日后“拿捏”李胜利的渴望、对聋老太太的恐惧忌惮,无数股情绪像毒蛇一样在五脏六腑里疯狂撕咬、翻绞!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活活挤出来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承诺,易中海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成,我柜里还有点,明早给老太太送来,” 每个字都像是从烂肉里捞出来的铜钱,脏污,沉重,沾着血丝。
黑暗中,抓住他手腕的那只冰冷枯爪缓缓地、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意味松开了力道。易中海甚至能从这松开的动作里,“听”到聋老太太那无声的冷笑。
“,回去吧,灶膛灰该冷了,”老太太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死寂,幽幽地下了逐客令。仿佛刚才那番刻骨铭心的密谋、敲骨吸髓的勒索从未发生过。
易中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如同墓穴般的小耳房里爬了出来!
吱呀,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里面浓得让人窒息的腐朽和黑暗。一股子凛冽的寒风瞬间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冻得他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咯咯咯”地打着冷颤。
他扶着冰冷湿滑、长满了滑腻腻青苔的墙根,一步一滑、三步一晃地挪蹭。抬眼看了一眼惨白惨白挂在光秃秃槐树枝头的月亮,
又低头看了看院里刚才聋老太太踩出来的那串脚印子,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扭头朝院门方向看去!
他刚才,好像瞥见一个人影!在垂花门那边的月亮门边上!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一闪就没了!动作快得像鬼!
是,是傻柱那浑货?!还是,李胜利?!!!
一股寒气“刷”地再次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易中海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又湿透了他的后背!
他刚才光顾着心里翻腾算计,根本忘了留心外头有没有人偷听!!
他心惊肉跳地又朝月亮门那边眯着眼、仔细瞅了瞅,黑洞洞的门洞像个大张着嘴的兽口。
哪还有人影?只有冷风刮过垂花门老旧门扇发出的、如同老妪呜咽般的“咯吱,吱呀,”声。
幻觉?还是,真有人?这深更半夜的,
易中海心有余悸,猛地缩回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自己那亮着微弱灯光的屋子狼狈蹿去!跟头把式的架势像是被鬼撵着,哪里还有半点半夜出门找人密谋的“威仪”。
一头撞开自家屋门,易中海“哐当”一声将门死死撞严实,栓子都忘了插,只是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口剧烈起伏着,心口那地方“噗通、噗通”跳得像要炸开。他呼哧带喘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匀过一口气。
屋里昏黄的油灯芯子,还在忽明忽暗地摇曳着,将地上他那条被拖长的、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难看地晃动着。
他一步一步挪到里屋那个掉了一小块漆皮、露出里面朽烂木茬子的碗柜前,动作极其缓慢地拉开柜门。柜门发出“吱嘎”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柜子最底下,最靠墙角根儿、藏在几块叠得整整齐齐但依旧泛着油光的旧抹布堆里,被他老婆宝贝似的压着一个布口袋。那口袋是粗蓝布缝的,磨得边角都起了毛刺,沉甸甸的。
易中海伸出那还在微微哆嗦的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口袋扒拉出来。一股熟悉的谷物香气混杂着陈旧柜体的木头霉味散发出来。
他捏着口袋底儿,把里面剩下的小半袋棒子面小心翼翼地倒进一个豁了口、但刷得干干净净的破陶碗里。
看着那细密的黄色粉末在昏暗的灯下泛着一层油光,堆出一个粗糙的小尖锥形状。
这最后这点点细粮啊,本来是要留到他老婆月底闹胃病、喝不动粗窝头糊糊时,给她搅碗顺口的稀糊糊的。
易中海的心尖儿上像是被人用小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腮帮子上的肌肉一抽一抽。
一想到老婆那蜡黄的脸和时不时抽搐着喊疼的样子,易中海心里头那点被“代捐”毒计勾起的邪火和对李胜利刻骨的恨意,像是添了大把滚油,
“轰”地一下,彻底烧掉了他最后那点犹豫和不舍!
他不再去看碗里那点可怜的细粮,手上一使劲儿,布口袋被狠狠攥紧!棒子面的粉尘猛地扬了起来,“噗”地一下扑了他一脸,呛得他眼泪都咳出来了!
“咳,咳咳,”易中海狼狈地用手抹了把脸,狠狠甩掉沾着的细粉子,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小小的粮口袋,又慢慢转向墙角黑影里,
那里似乎有李胜利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喝茶的冷笑脸!
一股混杂着疯狂的算计和压抑到极致扭曲爆发出来的狞厉,猛地冲垮了他最后那点身为丈夫的愧疚!
“代捐!,嘿,代捐,!”易中海喉咙里滚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声音如同夜枭在磨牙,扭曲的脸上肌肉拧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射出一种近乎贪婪的阴狠光芒,像是终于逮到了猎物的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