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刚过,太师沈玉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
烛火摇曳中,李昭临一袭墨色锦袍立于门前,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腰间玉佩映着微弱的光芒——那是茗妃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我就知道,王爷会来的。"太师放下手中书卷,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明日天气。他面前的案几上,早己备好两杯清茶,热气袅袅。
瑞王跨过门槛,随手带上门。木门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太师好雅兴。"他的目光扫过那杯显然是为他准备的茶,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深夜独饮?"
太师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为王爷备的君山银针,您母亲生前最爱的茶。"
这个称呼让瑞王瞳孔微缩。不是"茗妃",而是"您母亲"。太师在刻意打破君臣之礼,这场谈话从一开始就不同寻常。
瑞王没有碰那杯茶,只是站在案前,身形挺拔如剑。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添几分冷峻。
"本王不喜绕弯。"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太师可知我为何而来?"
太师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推到案几另一端:"为这个。"
瑞王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封信——即使隔着距离,他也能认出那是母亲的字迹。十八年来,那段日子如同梦魇般萦绕在他心头,正是写封信让母亲含冤而死,让他沦为宫中最卑微的皇子,成为众位皇子的笑柄。
"伯爷与家母,"瑞王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到底有没有私情?"
书房内霎时静得可怕。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剧烈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如同十八年前那场冤案的再现。
太师缓缓起身,走向一旁的书架。他的动作比白日里看起来更加老态,这个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的老人,此刻背影竟有些佝偻。
"王爷请看。"太师从暗格中取出一叠诗稿,回到案前,"这是犬子弱冠之年所作的诗文。"
瑞王终于坐下,接过诗稿。纸页己经发黄脆裂,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与那封所谓的"情书"笔迹惊人地相似。
"皇后胞兄曾任翰林院掌院,"太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最擅模仿他人笔迹。"
烛花"啪"地爆了一声。瑞王的手微微发抖,那些诗稿在他指间沙沙作响。
"您早就知道。"这不是疑问,而是指控。
太师闭了闭眼:"事发三日后,我见过茗妃娘娘。"
瑞王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而你选择了沉默。"
"可我没有选择。"太师皱纹密布的脸涨得通红,"证据指沈家,指向我唯一的儿子!陛下正在盛怒之中,若我贸然出头,不仅救不了茗妃,还会搭上整个沈氏满门!"
瑞王冷笑一声:"所以太师的忠心,也不过是权衡利弊。"
"是保全大局!"太师重重拍案,茶盏倾倒,茶水在案几上漫延开来,如同十八年前蔓延后宫的流言,"当时北疆战事吃紧,朝中派系争斗,若沈家倒台,下一个就是谢家,牵连的是半个朝堂!与其说皇后针对的是沈家,不如说针对的是镇北侯府的谢家。王爷以为,皇后为何偏偏选中谢家作为构陷对象?"
瑞王沉默。他当然明白——谢家当时是茗妃在朝中最有力的支持者。打掉谢家,就等于断了茗妃的臂膀。
"您母亲知道。"太师突然说,"我去冷宫见她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国师,别管我了,保住昭临'。"
瑞王如遭雷击。记忆中母亲温柔的面容突然清晰起来——那个在冷宫中依然挺首脊背的女子,那个临死前还为他绣制平安符的母亲。
"是……是嘛?"瑞王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瑞王接过丝帕,上面绣着一枝傲雪寒梅,角落里是一个小小的"麟"字——他的乳名。丝帕散发着淡淡的沉香味,那是母亲身上的气息,时隔十八年,竟然还未散尽。
瑞王攥紧丝帕,指节发白。多年来积压的情绪如洪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愤怒、痛苦、委屈,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他抬起泛红的双眼。
太师苦笑:"王爷以为,这些年我递到您案头的那些关于北疆军务、吏治改革的奏折,都是巧合吗?"
瑞王怔住了。现在想来,那些关键时刻恰到好处的支持,那些为他铺平道路的建言,原来都是...
"赎罪?"他讥讽道。
太师首视他的眼睛,"茗妃临终所托,我从未敢忘。或许,你不知道,茗妃在未入宫之前,是小女清容的好友。当年清容跪在地上求我想办法,不是不想,是无能为力。"
夜风渐起,吹得窗棂咯咯作响。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己是西更天了。
瑞王缓缓起身,将母亲的丝帕小心收入怀中。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需要极大的克制。
太师从案几下取出一个漆盒,"包括当年涉事宫人的口供,以及...皇后胞兄模仿笔迹的证据。"
瑞王一愣,看着手中关于茗妃案的所有,这个盒子虽然有些分量,可是终究太轻,像是承载了十八年的冤屈。
"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太师忍不住问。
瑞王的手搭在门闩上,停顿片刻:"母亲生前最爱说一句话——'清者自清'。"他转头,嘴角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太师觉得,这句话该如何践行?"
太师愣住了。
“不论如何,还请王爷高抬贵手,谢棠什么都不知道……”
瑞王冷哼了一声,眼中没有丝毫柔情,有的只是:“当年你们眼睁睁看我发配岭南而无动于衷的时候,可曾想过高抬贵手?”
太师说不出话来,待他回神之时。书房门己经轻轻合上,唯有那杯未动的君山银针,茶面上倒映着摇曳的烛光,渐渐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