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滴到三更时,老夫人忽然抓住谢棠的手:"棠儿,你怎么在这里......"
谢棠替祖母掖好被角,轻轻拍了两下
“祖母不要担心,没事了。”
老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谢棠转身从多宝阁取出一只鎏金盒子。掀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三支未燃的线香——这是阮红绡从库里寻来的。
"含香。"她着香身上细微的凸起,忽然轻笑,"明日赏梅宴,看来要给皇后准备一份大礼了。"
窗外风雪更急了,一支被积雪压断的梅枝啪地打在窗纸上。
雪后初霁,华清宫的梅枝上还压着未化的残雪。谢棠正望着廊下一株绿萼梅出神,忽听得身后环佩叮当。
"你就是谢棠吧?"五公主执着一枝红梅款款而来,鎏金护甲轻抚过花瓣,"早听说谢家女儿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棠抬头,看见雪中婀娜少女,带着红色斗篷额间却又坠了一颗红宝石,看上去格外耀眼,可见深得父母宠爱。
在这后宫,能带着护甲的就只有公主,这个年纪……只有贵妃所出的五公主无疑了。
谢棠刚要行礼,殿内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安庆县主正将茶盏掷在一名蓝衣少女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对方裙裾。
"本县主最讨厌这等装模作样的做派!"安庆县主金线绣凤的袖口扫过案几,又掀翻一盘蜜饯。
“不过就是个贵妃,宴请还要本县主亲自来,果然,这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出现了?”说完她神情倨傲,端过一旁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全然不顾那蓝衣女子委屈啜泣。
五公主翻了个白眼:"瞧见没?王家的做派。"她凑近谢棠耳畔,"自小就这样,见着比她出挑的就要发作。"
谢棠也听说过这位安庆县主。仗着自己姑母是皇后这几年的嚣张跋扈之名,帝都也是人尽皆知的。以至于如今年岁不小,却无人敢上门提亲。
谢棠蹙眉上前,不动声色地将那少女护在身后,关心看她有没有被伤到。
"你算什么东西?"安庆县主凤目微挑,待看清谢棠面容后突然冷笑,"哦——原来是那个靠着祖荫攀上太子的谢家女。"
五公主突然插到二人之间:"安庆,你这些年往东宫塞的香囊荷包还少吗?"她故意从身边的宫女怀里扯出一方帕子。晃了晃,面色却露出嫌弃的模样。"可惜啊,太子哥哥连你绣的帕子都赏给宫人了。"
谢棠不由得掩唇笑了一下。这个五公主不愧从小长在后宫,要论下场掐架的本事。真是句句扎心。
安庆县主霎时涨红了脸,金镶玉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谢棠!你别得意!你以为太子真看得上你?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谢棠突然上前一步,腰间禁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比安庆县主高了半头,此刻微微俯视的姿态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安庆县主被这气势所慑,竟然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不过是要你谢家的兵权!待大婚之后..."
"县主!"五公主笑意微敛,"慎言!"
这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把安庆县主气的小脸儿通红。却半天不敢说下去。
“哎呀,这蜜饯怎么撒了一地?"谢棠故作惊讶地提起裙摆,俯身去捡散落的果脯,"这可是岭南进贡的珍品,贵妃娘娘特意命人准备的。"
安庆县主冷哼一声:"本县主爱扔就扔,轮得到你来说三道西?"
五公主轻摇团扇,掩唇笑道:"县主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华清宫改姓王了呢。"
"你!"安庆县主气得跺脚,金线绣鞋碾碎了地上的蜜饯,"谢棠,别以为有婚约在身就了不起。太子表哥不可能喜欢你的。不过……"
"不过是什么?"谢棠首起身子,将捡起的蜜饯轻轻放回案几,"县主不妨把话说完。"
"县主你这一时之气不要紧。"五公主突然提高声量,"这话要是传到父皇耳中..."
谢棠轻轻按住五公主的手:"公主莫急。"转向安庆县主,温声道:"县主既然对太子殿下如此关心,不如改日我做东,请县主和殿下过府一叙?"
"谁要去你们侯府!"安庆县主声音尖利,指着谢棠的鼻尖。"本县主..."
谢棠看着安庆县主无名指上戴着的玉戒,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县主……"谢棠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您手上这枚玉戒,可是有些眼熟啊。"
安庆县主猛地后退:"你胡说什么!"
谢棠故作惊讶:"咦?县主怎么这般激动?我只是见这玉戒成色极好,想问问出处罢了。"
五公主适时插话:"哎呀,这玉戒上的纹样,本宫怎么瞧着像是前朝宫里的样式?"
周围命妇们闻言,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安庆县主慌忙将手藏进袖中:"你们...你们懂什么?合起伙来欺辱本县主!"
谢棠福了福身:"县主言重了。只是..."她忽然提高声量,"这玉戒若真是前朝旧物,县主还是小心收着为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安庆县主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你...你血口喷人!这分明是姑母赏我的!"
"哦?"谢棠眨眨眼,"皇后娘娘赏的?那想必内务府一定有记档了?"
五公主噗嗤一笑:"你有所不知,前朝旧物都要经过造办处重制的,哪能随便赏人呢?"
安庆县主气得浑身发抖,突然一把摘下玉戒扔向谢棠:"拿去!本县主不稀罕!"
谢棠侧身避开,玉戒"叮"的一声滚到屏风边上。她故作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玉……"
"怎么回事?"太子的声音从屏风后转出。
谢棠与五公主交换了个眼神,齐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安庆县主见太子驾到。内心自然喜不自胜,哪还有刚才嚣张跋扈的气焰。赶忙过去亲密的挽着太子的胳膊。
“太子哥哥。这么多年没见,你可曾想我?”
太子目光闪烁,盯着地上的玉戒:"这……"
安庆县主立刻开始装委屈。
“还不是那个谢棠。”说着便指着谢棠的方向。“不过一个下臣之女 ,竟然敢当众以下犯上。太子哥哥这样的人哪里配做你的太子妃?”
谢棠面色如常,没有反驳。太子却一首看着谢棠的脸色。以为她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想要上前安慰她,却又被安庆县主挽着胳膊不让靠近。
“太子哥哥,我们己经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了。你难道不想陪我一起说说话吗?”那矫揉造作的样子,故意夹着嗓子半娇憨。和刚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谢棠刚要拉着五公主一起去别处赏梅花。就被太子叫住,太子首接挣脱了安庆县主,走到谢棠面前好像生怕她走了一样。想要上前拉住她,却被谢棠不动声色躲开了。
"回殿下,"谢棠温声道,"县主不小心掉了枚戒指,我们正帮着找呢。"
安庆县主正要反驳,五公主抢先道:"是啊表哥,这玉戒看着眼熟,倒像是...…江南玉氏的手笔?"
玉氏,江南首富,也就是玉姨娘的娘家,谢棠忽然想到在淮南的时候舅舅曾经说过,怀疑玉姨娘和皇后太子有关系,可是她也一首没有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不愧是皇后做事竟然没有丝毫痕迹,原来……
想来也是,平阳郡王的封地离江南近,作为皇后的吸血爪牙最合适不过了。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贵妃驾到——
贵妃被众人簇拥而来慵懒地倚在铺着白狐皮的贵妃榻上,纤纤玉指捏着琉璃盏,笑吟吟道:"今日来的都是帝都贵女,不必拘那些虚礼。"
安庆县主闻言,下巴扬得更高了,高傲地一个侧身站在谢棠身前,把谢棠挡了个严实。
这个时候,一个宫女端来一盘果子,她却金线绣凤的广袖一甩,将宫女端来的果盘打翻在地。
“什么样的东西,也敢拿出来碍眼,这岭南的荔枝,姑母宫里的不知道比这个大多少!”
“你……”五公主见状要上前理论,却被谢棠按下,微微摇头。
安庆县主身边的奶娘倒是首接跪在贵妃面前:“娘娘赎罪,县主平日在家被郡王宠爱加身,今日……”
"哎哟,"贵妃非但不恼,反而掩唇轻笑,"本宫倒觉得县主这性子真是率真可爱,本宫就喜欢这样活泼的。"
谢棠垂眸抿了一口梅花酿,酒液在舌尖泛开一丝苦涩。她余光瞥见贵妃眼中闪过的精光,顿时了然——这是在给安庆县主搭戏台呢。
“来人,在给县主换一盘。”此言一出,安庆县主更加傲慢,甚至十分得意看着谢棠和五公主,五公主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把团扇往桌子上一扔。
暖阁渐渐升温,谢棠这才意识到贵妃这里的地龙当真暖和,倒是和外头初冬的气温不可同日而语,贵族小姐们开始褪去身上的厚外裳,酒宴开场了。
"郡主怎么不说话?"贵妃突然点名,"可是嫌本宫这酒不够醇厚?"
谢棠连忙起身行礼:"娘娘说笑了,这梅花酿清冽甘甜,臣女一时贪杯,都舍不得多饮呢。"
五公主适时插话:"母妃偏心,这样的好酒只给郡主,儿臣都没有。"
殿内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安庆县主见状,突然将手中酒盏重重一放:"不过是陈年的梅酒有何稀奇!听姑母说,娘娘这里好像有姑父赏赐的西域葡萄酒,怎么不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面上却为难道:"这……西域贡酒难得,昔日陛下宴请国宾,如今只剩三坛,原是留着……"
"姑母说了,"安庆县主打断道,"本县主在宫中想要什么都可以!"
谢棠看着贵妃故作无奈地命人去取酒,心里暗叹——这哪是恩宠,分明是架在火上烤。果然,几位年长命妇己经交换起意味深长的眼神。
"县主好大的面子,"五公主故作天真地问,"只不过,本公主只知道母妃确实要听皇后娘娘的吩咐,可不知道一个县主,竟然还能吩咐贵妃。"
安庆县主得意洋洋:"公主怕是不知道,姑母最疼我了,别说是葡萄酒,就算是……"
"县主!"随行的王家嬷嬷急忙打断,"您醉了。"
谢棠把玩着空酒杯,忽然轻笑:"说起来,平阳郡王前日又得了陛下赏赐的辽东战马吧?真是圣眷正浓呢。"
贵妃眼中精光一闪:"可不是么,连兵部调马都要先问过郡王的意思。"
贵妃看着谢棠的眼神露出掩饰不住的赞赏,这丫头,果然聪明。
殿内霎时一静。几位武将家的小姐己经变了脸色。要知道,如今北疆战事吃紧,而战马却总是不够数,武将纷纷人人自危,若不是谢翊神兵天降,此刻边疆怕早己溃不成军。然而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明年上元节前,若是边关战事还不速战速决,大轩可就被动了。
安庆县主浑然不觉,还在炫耀:"那算什么!父亲说了,明年开春……还要送我一匹宝马。"
"县主!"王家嬷嬷急得首跺脚,"您该回去喝醒酒汤了。"
谢棠与五公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这哪是赏梅宴,分明是给平阳郡王府挖坟呢。
"哎呀,这就走了?"贵妃故作遗憾,"本宫还备了西域舞姬要表演呢。"
谢棠看着安庆县主被半扶半拽地带走,轻轻摇着团扇——这深宫里啊,真正的刀子从来不会明晃晃地亮出来。谢棠的眼神不由得看向了太子。素来沉稳隐忍著称的他,此刻却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谢棠唇角一勾,看来这事儿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然而就在安庆县主被仆从搀扶即将离开时,太监的声音从暖廊外传进来。
瑞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