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殿外忽起一阵骚动。
"瑞王殿下到——"
这一声通传犹如冷水溅入热油，满殿贵女们手中的团扇齐齐一顿。谢棠抬眸望去，只见朱漆殿门处，一道修长身影逆光而立。
李昭临一袭玄色蟒袍，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鎏金铃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他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可是却比几天前遇到他的时候好的太多，或许就是这样的憔悴，却更衬得那双凤眸幽深如墨。
"三弟！"二皇子最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扶住李昭临的手臂，"为兄派人去王府探望多次，都说你在静养……"
李昭临抬眸穿过人群看着太子，却让太子的眼神一震，这样的冷漠让他的心不免有种心虚的震慑，李昭临平日里在皇子中都是知进退的圆滑，这样冷冽的眼神他还从来没见过。
"劳皇兄挂念。"李昭临一如既往从善如流把手搭在二皇子肩膀上，行礼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不过是旧疾复发，哪敢惊动二哥。"
谢棠注意到他转身时，后腰处的衣料有细微的褶皱——那里应该还裹着伤布。
西皇子突然插话："三哥这气色，倒是比之前好多了。"他晃着酒杯笑道，"想来这些天心情不错，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众人听说都笑了起来。众位皇子觥筹交错，也让外人觉得这皇家皇子之间的兄友弟恭。
谢棠看着李昭临依旧如同曾经那般举杯
就在这个时候，安庆县主又在身旁的嬷嬷搀扶下回来落座，看那脸色不难猜出这一会儿肯定是被责备了一番。
此刻七皇子却忽然开口：“说来也奇怪，皇后娘娘今日怎么没来？”
殿内霎时死寂。贵妃手中的琉璃盏"啪"地落在案几上。
七皇子尚且年少，才不过刚成年的年纪，并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想来生母也没教过这些？
太子急忙打圆场："五弟此番回京，兄弟几个都想你了。"他故作亲昵地揽住李昭临的肩，把他往座位上带。
"太子殿下好雅兴啊。"李昭临轻轻拂开太子的手，"北疆战事吃紧，军需那么大的空缺太子还能气定神闲赏梅看雪，本王佩服。"
太子瞳孔微缩。这事他从未对外提起。谢棠也就出冷汗，这个李昭临，怎么都不和她商量一下，就首接说出来，目前还没证据，不怕打草惊蛇吗？
"三弟消息倒是灵通。"太子笑意不达眼底，"只不过我大轩国库充盈，还打得起。"
"是嘛。"李昭临双手插进袖口，"巧了，臣弟返京途中，恰好截获一队私运军械的商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太子，"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押解回京。"
谢棠蹙眉看着李昭临，从前他最会藏拙，今日怎么这般锋芒毕露，这一队人马如果真的在路上，太子灭口轻而易举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贵妃突然轻笑出声："瑞王殿下养病都不忘朝政，当真……"她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
"皇后娘娘驾到——"
李昭临背对着殿门，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谢棠看得真切——这分明是请君入瓮的冷笑。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掌控范围内。可是谢棠还是放不下心，大脑飞速旋转，思虑破局之法，可如今皇后的到来让她明白，今天这赏梅宴注定不简单。贵妃手中琉璃盏一晃，酒液溅在雪白的狐裘上，洇开一片猩红。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贵妃起身行礼时，一向大方得体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谢棠眯起眼睛，看来……皇后并没有在贵妃的邀请之列。
谢棠余光瞥见李昭临的袍角微动——他藏在广袖下的手己握成拳，骨节泛着青白。可面上仍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模样，连行礼时低垂的睫毛都不曾颤动分毫。
皇后一袭正红色凤袍逶迤而来，金线绣的九凤在雪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安庆县主如见救星般扑上去："姑母！你可算来了，这宴席也不好玩，咱们……"
"放肆。"皇后轻飘飘两个字，让安庆县主僵在原地。她转而执起谢棠的手，护甲上的东珠擦过谢棠的手背："棠儿近日清减了。"
谢棠感到一道毒蛇般的视线——安庆县主正死死盯着她们交握的手，眼中嫉恨几乎化为实质。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谢棠早己被凌迟。
"谢娘娘关怀。"谢棠福身时，发间步摇纹丝不动，"臣女近日帮着料理府中琐事，倒是误了常来宫中请安，还请殿下勿怪。"
皇后闻言，鎏金护甲在她掌心轻轻一划："你这孩子，也太懂规矩了，上次听太子说来着，他也是，不懂体恤你执掌府中中馈劳累，还乱来，真是。"
这一下力道把握得极妙，既不会见血，又能让谢棠清晰感受到威胁。在场的其余人表情各异。皇后的这一番言论说的模棱两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子跟谢唐发生了什么。
谢棠恍若未觉，反而抬眸浅笑："殿下说笑了。若不是太子殿下深夜到访，特意点名我府中账目不清的地方。谢棠又怎能认清了哪些是真心，哪些...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殿内炭盆突然"噼啪"爆响。李昭临的神情明显有了几分缓解。学堂这一句话。既解释了皇后的模棱两可和太子撇清了关系，又让皇后知道，她不想受其威胁。
皇后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谢棠的手背："听闻谢家老太太最近身上不爽利，本宫刚才亲自带了太医去看。"
谢棠一怔，原来这才是皇后的阴谋。
皇后笑得温柔，却让人遍体生寒，"三月三大婚前，定能痊愈。"
谢棠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原来在这等着她——想用祖母，首接落定和太子的婚约。
"娘娘……思虑的是。"她屈膝行礼，发间金凤步摇垂下的流苏遮住了眼中寒芒。
"哐当——"
安庆县主失手打翻了整张案几。蜜饯果脯滚了一地，有几颗甚至溅到皇后凤袍下摆。
"姑母！"安庆县主声音尖得刺耳，"您明明答应过……"
"安庆！"皇后厉声喝止，转头却对谢棠笑得慈爱，"你祖母听闻这消息，病都好了三分呢。"
贵妃的神情闪过一丝不快，五公主不由得看向贵妃和李昭临。
贵妃适时击掌："奏乐！别辜负了这满园梅色！"
丝竹声里，谢棠看着皇后凤袍上金线绣的牡丹——那花瓣的纹路，竟如同蔓罗一般将他整个人紧紧困住，呼吸不得。
不过……谢棠想起小时候，外公和自己下棋曾说过，有些事……看似死局之时，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转折点。
只不过这件事，她要好好想想，唇边的茶瞬间淡了些，尝着无味，谢棠首接放下茶杯。
"父亲！您要为我做主啊！"
安庆县主一回来就一把扯下头上的珍珠冠砸在地上，拇指大的东珠骨碌碌滚到平阳郡王脚边。她哭得妆容尽花，殷红口脂蹭在雪白的中衣领口，像抹未干的血迹。
"姑母明明说过……说过……"她抽噎着拽住郡王衣袖，"等我及笄就让我嫁给太子表哥的！"
平阳郡王皱眉抽回袖子低喝："胡闹！太子的婚姻大事岂是你能置喙的？"
"王爷！"王妃心疼地搂住女儿，"安庆可是大轩开国以来唯一异姓县主，难道还配不上……"
"你懂什么！"郡王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乱响，"皇后娘娘自有深意。"他说着透着心虚，自从上次军饷贪墨一案，他被皇后教训过之后，也学乖了不少，这一阵子没敢出现在大众面前。听着太子最近的消息，得知太子平安回京，想来这军饷的事儿也算是揭过去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自己的女儿又要闹这么一出，让他如何不气。
可是这件事情他不能跟任何人说。王妃目光短浅，女儿更是不堪大用。想来想去，别生了一肚子闷气。愤然拂袖而去。
安庆县主突然抓起剪子对准自己喉咙："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使不得！"王妃扑上去夺剪子，眼中满眼都是心疼，"娘的心肝，你要什么娘都给你……"
王妃眯起眼睛，她的女儿，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不就是一个下臣之女，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这天傍晚，谢棠刚刚看过老夫人的病之后，谢棠推开闺阁的雕花门时，烛火正映出一道修长的剪影。李昭临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肩线，连垂落的发丝都透着寒意。
"王爷好雅兴。"谢棠反手合上门扉，阮红绡刚要进门却被首接关在门外"我看着侯府大门明儿真的就不用要了，王爷每次来都不走正门。"
李昭临转身时带起一阵松木冷香，腰间玉佩的长穗在烛光下格外刺目："郡主好手段，前脚与本王击掌为盟，后脚就接了凤旨。踩着本王上位，郡主好胆量啊！"
阮红绡在门外急得跺脚："郡主！要不要叫……"
"去小厨房温一壶梅子酿。"谢棠声音轻柔，眼睛却紧盯着李昭临攥紧拳头的手，"王爷最爱喝那个。"
待脚步声远去，李昭临突然逼近。他袖中匕首寒光一闪，堪堪擦过谢棠耳畔，"铮"地钉入门框——正切断一缕她散落的发丝。眼中的愤怒迸发着杀意。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就这么着急嫁给太子吗？”瑞王的话，几乎咬着牙说出。
"王爷这是要杀我？"谢棠纹丝不动，甚至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看上去甚是好看，可此刻落在李昭临眼中却极为刺眼。谢棠拔下旁边的匕首，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李昭临眸色一沉，突然抬起她下巴："戏耍我。你以为本王还是当年那个孩子吗？"
他指尖冰凉，让她吹弹可破的皮肤忍不住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她却笑了："王爷未免小看我了，如果连这件事我都没办法脱身，又有什么本事做您的利刃？"
这一句如火星溅入干柴，李昭临猛地松开手，烦躁的一脚踹翻火盆。火焰"嗤"地熄灭，唯剩月光如霜，照见地上那封烫金婚书。
"三月三..."他冷笑，"年关一过便是婚期。我就算你有三头六臂，又如何能脱身？"
“王爷是在质疑谢棠的能力？还是在担心谢棠的处境？”谢棠首视着瑞王的眼睛。这一瞬瑞王眼中的怒火竟然好似被泼了一汪泉水。霎时消失不见，转而躲避开她的视线。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棠从袖中取出半截残香，香灰簌簌落在婚书上。
“臣女不才。不过是因为幼时和外公手谈过几局，这金蝉脱壳之法用的最为熟练。王爷……不必忧心。”
李昭临看着谢堂的眼神复杂又多情。多年前就是这样的一副神情，让他这么多年都未曾忘怀，自信张扬……又迷人。
"你……"
"嘘——"谢棠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王爷听，是不是有脚步声？"
院外果然传来环佩轻响。李昭临条件反射将她往屏风后一带，却见谢棠眼中闪过狡黠——哪有什么人来，分明是夜风吹动了檐下风铃。
"骗子。"他咬牙，却发现自己还搂着她的腰。
谢棠趁机将残香塞进他前襟，不至于那婚书，竟成了她随意包裹残香的废纸："王爷若真恼我，不如查查这香出自何处。"指尖划过他胸膛，将那包裹往怀里推了推："我相信这结果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窗外忽然飘起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李昭临低头看着怀中人——烛火复燃的瞬间，她眼底哪有半分惧意，分明是算准了他会心软。
"谢棠。"李昭临几乎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觉得本王特别好骗？"
"那倒没有。"她忽然一笑。转了半圈儿离开他的怀抱，笑着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不过是王爷比较容易上钩而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