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祠堂里,那一声沙哑干涩的轻唤,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却是冻结一切的寒意。
“石…头…哥…?”
所有奔逃的脚步僵在原地,所有惊恐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死死钉在祠堂中央那个缓缓坐起的少年身上。燃烧布幔的噼啪声、远处村民压抑的抽泣、族长何守正粗重的呼吸,都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杂音。
何名承坐在地上,暗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茫。那冰冷清澈的眸光,如同极地深潭,倒映着身侧那具焦黑、冰冷、彻底失去生机的残躯。他伸出的右手覆盖着微弱的暗金流光,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颤抖,缓缓伸向石头那张早己辨不出原本模样的焦枯脸庞。
指尖距离那焦黑的皮肤还有寸许。
嗡——!
一股无形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波动,以何名承心口那点暗金星火为核心,猛地扩散开来!冰冷、纯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瞬间扫过整座祖祠!
祠堂内弥漫的残余幽冥寒气、凶煞戾气、混乱意念碎片,如同遭遇烈日的薄雾,发出细微却密集的“滋滋”声,被强行分解、湮灭、净化!那些落在村民皮肤上、带来刺骨阴寒与混乱幻听的暗红幽蓝斑点,颜色迅速变淡,寒意消退,村民们的动作明显灵活了一些,眼中的疯狂与混乱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和茫然取代。
族长何守正只觉得周身压力一轻,那疯狂侵蚀他护体黄光的三色碎屑能量被这股意念一扫,如同冰雪消融,护体灵光虽然黯淡,却暂时稳住了。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何名承,看着那少年冰冷得不似活人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这不是他熟悉的承伢子!这更像是…一尊刚刚苏醒、披着人皮的某种存在!
何名承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石头焦黑的脸颊。
冰冷。
坚硬。
如同触碰一块被烈火焚烧后又投入冰窖的顽石。
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温度与柔软。
就在指尖触实的刹那——
轰!!!
一股远比之前剧烈百倍、冰冷刺骨却又带着巨大悲恸与缺失感的剧痛,混合着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与**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入何名承初醒的、尚在稳固的冰冷意识!
“承伢子!快跑——!” 石头那熟悉的、带着焦急与决然的嘶吼,在意识深处炸响!
紧接着是刺目的、毁灭一切的暗红幽蓝光芒爆发!
是石头将他狠狠撞开时,那巨大力量带来的冲击!
是石头焦黑的身影挡在身前,被那恐怖光束吞噬的瞬间!皮肉碳化的细微声响、骨骼碎裂的闷响、还有那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最终彻底熄灭的虚无感!
最后定格的,是石头最后望向他时,那双在剧痛与强光中依旧带着一丝憨厚和担忧的眼眸…
“呃…啊——!”
何名承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颅!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那冰冷如星核的意识,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滚油之中!暗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放大,金色的光芒在眼底疯狂流转、明灭不定!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那吼声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剧痛、撕裂般的悲伤,以及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属于“何名承”这个少年的、汹涌澎湃的情感!
冰冷的秩序星火与炽热的人类情感,在他意识深处展开了惨烈的拉锯!祠堂内那刚刚被净化得稍显清明的空气,再次因他周身逸散出的混乱精神波动而变得粘稠、压抑!
“他…他怎么了?”
“是邪魔!邪魔在发狂!”
“快…快离开这里!”
刚刚因为净化之力而稍得喘息的村民,再次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刚刚平息的混乱又有了爆发的趋势。
“都给我闭嘴!原地待命!” 何守正猛地将龙头拐杖重重顿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强行压下村民的骚动。他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痛苦蜷缩的何名承,又瞥了一眼地上石头冰冷的残躯和角落里气息微弱的阿秀。作为族长,他必须稳住局面!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迈步向前,沉声喝道:“承伢子!看着我!告诉我,祖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七叔公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族长的威严,试图穿透何名承混乱的精神风暴。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少年压抑的痛苦嘶鸣,以及那双时而冰冷如星、时而痛苦迷茫、疯狂交替闪烁的暗金眼眸。
就在这混乱僵持之际——
“咳…咳咳…”
祠堂角落,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咳嗽声。
蜷缩在地的阿秀,身体微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黯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虚弱与茫然。她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周围环境的极度异常——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冰冷的寒气、还有那股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悸的混乱精神波动。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祠堂中央,首先看到的是痛苦蜷缩、气息混乱的何名承。
“承…承哥?” 阿秀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担忧。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剧痛,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紧接着,她的视线触及到了何名承身边那具焦黑的残躯…那熟悉的、壮硕的轮廓,即使碳化变形,也足以让她辨认出来。
时间,仿佛在阿秀眼中凝固了一瞬。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石…石头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祠堂压抑的空气!阿秀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竟挣扎着半坐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具焦尸,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冲刷而下!
“不!不可能!石头哥!!” 阿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完全无视了自身的枯竭和虚弱,如同疯了一般,手脚并用地朝着石头的残躯爬去!每一下挪动都牵动枯竭的经脉,带来钻心的疼痛,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剩下那具冰冷的焦炭。
“拦住她!” 何守正脸色一变,厉声喝道。立刻有两个稍微镇定的村民冲上前,死死拉住状若疯魔的阿秀。
“放开我!放开我!石头哥!!” 阿秀拼命挣扎,哭喊声凄厉绝望,指甲在拉扯她的村民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
阿秀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挣扎,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何名承意识深处那濒临崩溃的情感堤坝!
“啊——!!!”
何名承猛地抬起了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滔天怒火的咆哮!暗金色的瞳孔在这一刻完全被炽烈的金芒充斥!那冰冷秩序与炽热情感的冲突似乎达到了顶峰!
一股无形的、比之前强大数倍的精神风暴,以他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轰!
两个拉扯阿秀的村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闷哼一声,口鼻溢血,踉跄着倒飞出去!连何守正都被这股狂暴的精神冲击逼得后退一步,护体黄光剧烈摇曳!
而就在这狂暴的精神风暴爆发的同时——
何名承心口那点暗金星火,光芒骤然大盛!仿佛受到了主人强烈意念的刺激,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吞噬净化周围的负面能量,而是主动地、狂暴地**抽取**!
目标,首指地上七叔公何守静那尚未冰冷的尸身!
七叔公施展血祭禁术,以自身精血魂魄为引,融合冰棺幽冥寒气、星火混乱之力、村民戾气乃至祖灵残力,其尸身之内,正是这股庞大而污秽的混合能量的核心残留点!
嗤嗤嗤——!
肉眼可见的,一道道粘稠的、混杂着暗红血煞、幽蓝寒气、混乱金光以及无数扭曲怨念的能量流,如同被无形的巨口撕扯,从七叔公的尸身中强行剥离出来!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向何名承心口那点暗金星火!
这景象诡异而恐怖!一个死去的老人,身体如同被抽干的皮囊般迅速干瘪、灰败,无数污浊的能量流却如活物般涌向一个双目金芒爆射的少年!祠堂内残余的灯火在这股能量流牵引下疯狂摇曳,光影扭曲,将墙壁上那些古老的壁画和牌位映照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妖…妖法!” “他在吞噬七叔公!” “果然是邪魔!” 幸存的村民们目睹这超越认知的恐怖一幕,彻底崩溃了,连滚带爬地再次涌向大门,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族长何守正也脸色煞白,握拐的手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骇然与巨大的动摇!
何名承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依旧死死盯着石头焦黑的残躯,任凭那庞大的污秽能量疯狂涌入心口星火。星火剧烈跳动,光芒更加璀璨凝练,仿佛在承受巨大负荷的同时,也在飞速成长、蜕变!而他周身狂暴的精神风暴,随着能量的涌入,竟奇异地开始**收敛**!那冰冷秩序的金芒,渐渐压过了痛苦与混乱的情感波动,重新占据主导!
当最后一缕污秽能量从七叔公干瘪的尸身中抽离,涌入星火时——
何名承眼中疯狂闪烁的金芒骤然一定!彻底化为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暗金寒潭!所有的痛苦、嘶吼、混乱的情感,仿佛被强行冰封镇压!他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放下了抱住头颅的双手。
祠堂内,狂暴的精神风暴骤然平息。
只剩下阿秀绝望的呜咽、村民惊恐的喘息、火焰燃烧的噼啪,以及…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死寂。
何名承的目光,终于从石头的残躯上移开。那双冰冷的、暗金色的眸子,缓缓扫过被村民拉扯、哭得几乎昏厥的阿秀,扫过地上七叔公干瘪灰败的尸身,扫过倒塌的香案、碎裂的冰棺、燃烧的布幔…最终,落在了脸色铁青、惊疑不定的族长何守正身上。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解释的欲望。
只有一片深寒的漠然。
就在何守正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准备再次开口质问的瞬间——
何名承那覆盖着微弱暗金流光的右手,忽然极其自然地抬起,对着七叔公尸身与那本染血的《守祠秘录》所在的地面,虚空轻轻一拂。
没有任何咒语吟唱,没有任何繁复手诀。
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般随意。
嗡——!
随着他这一拂,那处被血污和能量残留浸染的地面,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下一秒,一幕让所有人头皮炸裂的景象浮现出来——
如同水月倒影,又似时光回溯的残片!
那画面中,正是七叔公何守静枯槁的身影!他面容扭曲而疯狂,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献祭的狂热!他枯瘦的手指沾满了自己心口的精血,以一种诡异而古老的轨迹,在虚空中疯狂刻画着!口中念念有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怨毒与决绝!他脚下的地面,浮现出暗红血光构成的复杂阵图,与祖祠深处某种沉寂的力量隐隐共鸣!而他的目标,赫然指向祠堂中央——指向那个被冰封的、心口闪烁着一点暗金星火的少年身影!
画面一闪而逝,如同泡影般破碎。
但这短暂的一幕,己足以说明一切!
七叔公!是他!是他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发动了这恐怖的血祭禁术!他要将何名承连同那点星火一起彻底献祭、毁灭!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连阿秀的哭泣都停滞了,她呆呆地看着那画面消失的地方,又看看七叔公干瘪的尸身,小脸上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何守正如遭雷击,拄着拐杖的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他死死盯着七叔公的尸身,又猛地看向何名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怀疑、愤怒,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铁一般的“回溯”证据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荒谬、悲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承伢子…他刚才做了什么?那是…什么手段?
何名承缓缓收回了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冰冷的暗金眸子再次扫过祠堂,最后落在了地上那本染血的《守祠秘录》上。
他迈开脚步,动作还有些微的生涩,却异常稳定,朝着那本古书走去。所过之处,那些混乱的能量碎屑如同遇到克星,无声湮灭。
祠堂内,幸存的村民噤若寒蝉,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族长何守正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命令。阿秀瘫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他冰冷的背影,看着石头哥焦黑的残躯,巨大的悲伤再次淹没而来。
何名承走到《守祠秘录》旁,弯腰,伸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本染血的古书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陡然从祖祠最深处,那供奉着最高、最古老牌位的区域传来!
何名承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霍然抬头,冰冷的暗金瞳孔瞬间收缩,如同针尖般锐利,死死盯向祖祠最幽暗的深处!
那里,层层叠叠的古老牌位,在摇曳的火光下投下重重诡影。最高处,那块代表着桃花源何氏开基始祖、以某种非金非木的暗沉材质雕琢、铭刻着古老云纹的牌位之上,一道细如发丝的、崭新的裂纹,正无声地蔓延开来。
一股远比七叔公血祭更加古老、更加晦涩、更加令人心悸的**沉寂气息**,如同沉睡万载的古兽被惊扰,从那道细微的裂纹中…悄然弥散而出!
祠堂内残余的香火之力,如同遇到了天敌,瞬间黯淡到了极致,几近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