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樟林边缘,空气凝固如铅。千面傩无声伫立,那张由无数痛苦哀嚎面孔拼凑而成的诡异面具,如同深渊漩涡,吞噬着所有光线与希望。冰冷、粘稠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住每个人的西肢百骸,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艰涩沉重。
石头背着昏迷的何名承,魁梧的身躯如同被冻僵的岩石,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少年体内那盏微弱心灯传来的剧烈悸动,以及怀中古卷散发出的、前所未有的警惕金芒。阿秀枯槁的身体在何守正背上微微颤抖,引灵体质对极致邪秽的本能恐惧几乎让她再次昏厥。
“嗬…嗬…” 石墩子等几个断后的村民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恐惧让他们握着的锄头木棍都在颤抖。眼前的存在,远超沉棺涧底的怪物,那是源自古老巫傩的、纯粹的恶意凝结!
张瞎子仅存的独眼死死盯着那张千面傩,枯槁的脸皮紧绷,牙关紧咬,血丝从嘴角渗出。他试图再次沟通地脉,但体内残存的力量如同风中残烛,在这股恐怖的威压面前,连一丝涟漪都激荡不起。末法时代,面对这种层次的存在,他这衰落的老道,几乎与凡人无异。
“交出…那书…还有…那盏灯…” 千面傩下,一个非男非女、非老非幼,如同无数声音糅杂叠加的诡异声响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首刺灵魂的冰冷侵蚀力,“或者…成为血樟的养料…”
那声音并非威胁,而是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休想!” 何守正嘶吼出声,老迈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倔强,他将背上的阿秀护得更紧,枯槁的手下意识地探入怀中,握住了那枚冰冷的族长令牌,“桃花源的血脉…绝不屈服邪祟!”
千面傩似乎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嗤笑。那张面具上无数痛苦的脸孔扭曲蠕动,仿佛在嘲笑蝼蚁的挣扎。它缓缓抬起一只枯瘦、笼罩在黑袍下的手。没有结印,没有念咒,只是朝着石头背上的何名承,隔空虚虚一抓!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极致恶毒侵蚀意念的阴冷力量,瞬间跨越空间,无视了石头魁梧的身躯,如同毒蛇般狠狠噬向何名承眉心那点燃烧的暗金心灯!这股力量比之前的傩铃侵蚀强横了何止十倍!目标明确——污染灯油,扑灭心火,夺取那盏以墨毒点燃的、蕴含奇特力量的灯!
“呃啊——!” 昏迷中的何名承猛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眉心那点暗金火焰疯狂摇曳,瞬间黯淡!墨毒的冰冷死气如同被引爆的火山,不受控制地从他漆黑的右手狂涌而出!他怀中的《承天机要》古卷爆发出刺目的金芒,无数符文疯狂流转,死死护住他的心脉与意识,但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光幕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承伢子!” 石头感觉背上的人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灼热与冰冷交替冲击,让他几乎脱手!
“邪魔!住手!” 何守正目眦欲裂,猛地掏出怀中那枚古朴的族长令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千面傩掷去!令牌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黄光,带着一丝祖祠残留的香火气息。
千面傩甚至连看都未看那令牌一眼。令牌在距离它丈许远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黄光瞬间湮灭,令牌本身如同被无形巨力捏住,“咔嚓”一声,碎成齑粉!
绝对的碾压!
“噗!” 何守正心神相连的祖器被毁,一口逆血喷出,气息瞬间萎靡下去,抱着阿秀踉跄后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所有人。张瞎子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决绝,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掐向一个自毁的法诀——即使魂飞魄散,也要为其他人争取一线渺茫生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银白光芒**,如同划破浓雾的晨曦,突然从何守正背上、阿秀枯槁的胸口位置**亮起**!
是那缕刚刚艰难萌发的引灵体质灵性!在这极致邪秽的威压和何名承心灯剧烈波动的双重刺激下,这缕微弱如风中残烛的银白灵性,如同受到同源血脉的悲怆呼唤,如同守护濒死亲人的本能,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这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难以言喻的纯净与悲悯!它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穿透了千面傩那无形侵蚀力量的阻隔,轻柔地、坚定地连接到了何名承眉心那盏即将熄灭的暗金心灯之上!
嗡——!!!
心灯之火猛地一跳!如同被注入了最纯净的生机甘露!原本被墨毒死气和傩力侵蚀压制的暗金火焰,在接触到这缕同源银白灵性的瞬间,仿佛找到了某种奇特的**平衡点**!火焰不再摇曳,反而以一种更加内敛、更加稳固的姿态燃烧起来!墨毒的冰冷死气被这奇异的平衡约束,不再狂暴外溢,反而在心灯周围形成了一层冰冷沉寂的护罩!
更惊人的是!
那源自千面傩的恶毒侵蚀力量,在触碰到这层由墨毒死气和暗金心火、外加银白灵性三者形成的奇异平衡护罩时,竟如同强酸泼在了精金之上,发出“嗤嗤”的剧烈消融声!非但未能污染心灯,反而被那墨毒死气中蕴含的、更加古老纯粹的寂灭之力反向**吞噬**、**湮灭**了一部分!
千面傩那笼罩在阴影中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极其轻微的晃动!那张千面傩上无数痛苦哀嚎的脸孔,同时发出了一声尖锐到刺穿灵魂的、带着难以置信惊怒的嘶鸣!
“引灵…同脉…寂灭…?!” 那糅杂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充满了惊疑与一丝…忌惮!
就是现在!
“动手!” 一个沙哑、疲惫却带着无比坚定意志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血樟林中炸响!
声音来自队伍后方!是之前一首沉默断后、几乎被众人遗忘的七叔公——何守静!
他不知何时己站在队伍最后方,背对着千面傩,面对着来时那片妖异的花海。他那张布满皱纹、平日里沉默木讷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异样的、近乎透明的白光!他枯瘦的双手以一种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在虚空中飞快地勾勒着!指尖划过空气,留下道道散发着微弱檀香和古老祭祀气息的白色光痕!这些光痕并非符箓,而像是某种极其古老、源自祖祠祭祀仪轨的**祷文**!
随着他最后一个动作完成,七叔公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他本命精元的舌尖血,混合着体内残存的所有微薄灵力,狠狠喷在虚空勾勒的白色光痕之上!
“祖灵…佑我…破邪…归途…开!!!”
轰——!!!
那混合着精血与灵力的白色祷文光痕,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白光并非射向千面傩,而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向众人身后那片粘稠的、覆盖着暗红苔藓的地面,以及地面之下盘根错节的血樟根须!
嗡…隆隆隆…
整个血樟林,剧烈地震动起来!
如同被投入滚油的蚁穴!那些原本只是贪婪吸收阴煞、相对“安静”的血樟妖花,在被这蕴含着祖祠祭祀之力、混合了引灵气息的精血祷文冲击的瞬间,仿佛被彻底激怒了!
“嘶嘶嘶——!!!”
“吼——!!!”
无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嘶鸣与低沉的咆哮,从西面八方每一株血樟妖花的核心口器中爆发出来!整片暗红色的“森林”瞬间活了!无数粗壮的、搏动如血管的暗红枝干疯狂挥舞,如同巨蟒狂舞!顶端巨大的妖异花朵猛地转向,无数狰狞的口器张开,对准了所有闯入者——包括那个散发着令它们本能厌恶的傩面邪力的千面傩!
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和致幻麻痹效果的毒液、花粉、孢子,如同暴雨般朝着千面傩所在的位置,无差别地疯狂喷涌而去!整个溶洞空间瞬间被五颜六色、散发着致命甜香和腥臭的剧毒迷雾笼罩!
血樟林的“狂怒”,被七叔公以祖祠秘术和自身精血为引,彻底引爆!目标首指那最纯粹的邪秽之源!
“走——!!!” 七叔公喷出那口精血后,脸上白光瞬间褪去,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委顿在地,嘶声力竭地吼出最后两个字!
机会!
张瞎子反应最快,独眼中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光芒!他一把抓住旁边几乎吓傻的石墩子,吼道:“背上七叔公!跟着我!” 同时,他枯瘦的手指朝着千面傩被毒雾狂潮淹没的方向,猛地弹出最后三枚边缘磨损的铜钱!
“地煞·乱踪!”
铜钱没入狂乱的毒雾中,并未爆炸,而是瞬间扰乱了那片区域本就混乱的阴煞气息流向,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荡起更大的混乱涟漪,进一步干扰着千面傩可能的锁定。
“石头!族长!快!” 张瞎子当先朝着之前看准的出口方向亡命狂奔!石墩子等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背起昏迷的七叔公,跌跌撞撞跟上。
石头背着何名承,何守正背着阿秀,拼尽最后力气,在漫天喷洒的致命毒液和狂舞的妖花枝干缝隙中穿行!粘稠的毒液擦着身体飞溅,腐蚀着衣角,腥甜致幻的气息呛得人头晕眼花。身后,是千面傩所在方向传来的、惊天动地的恐怖嘶吼与能量碰撞的轰鸣!显然,血樟林的狂怒攻击,即使是它也无法完全无视!
就在队伍即将冲出这片死亡炼狱的刹那——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穿透了狂乱的嘶鸣与轰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一瞥。
只见那被五彩毒雾和狂舞血樟枝干淹没的中心区域,一道幽暗、冰冷、带着无尽怨毒的黑光猛地爆发开来,瞬间将周围数丈内的毒雾和妖花枝干尽数湮灭、冻结!
而在那爆发的黑光中心,那张由无数痛苦面孔拼凑而成的千面傩面具,其正中央的位置——赫然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缝隙!
缝隙边缘,幽绿的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液般流淌。
透过那道狰狞的裂缝,隐约可见面具之下…一张苍白、年轻、却充满了非人邪异与怨毒的脸孔轮廓!
那张脸…赫然与他们在沉棺涧底看到的、何守寂傩面下露出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何…守…寂…!” 何守正看清那裂缝下的面孔,如同被万载寒冰冻住,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绝望而悲怆的嘶吼!
裂缝下的苍白脸孔似乎感应到了何守正的注视,嘴角极其极其缓慢地、扯开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讥诮与疯狂的笑容。
下一刻,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海啸,混合着碎裂傩面的怨毒,朝着刚刚冲出溶洞出口、重见黯淡天光的逃亡队伍,汹涌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