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刘招娣和孙晓芸的心尖上!
刚还沾沾自喜的脑子突然就清醒过来了!
她们太清楚被退回知青办意味着什么了!
那绝对不是什么换地方那么简单!
那意味着“刺头”、“不能吃苦”、“挑肥拣瘦”、“思想觉悟有问题”的标签会牢牢钉在她们档案上!
等待她们的,只会是比向阳大队更偏远、更艰苦、条件恶劣十倍不止的地方!
可能是连电灯都没有、喝水都要翻几座山的穷山沟!
是真正的炼狱!
柳树沟的牛车和跋涉,跟那种地方比起来,简首就是天堂!
刘招娣脸上那股强装的委屈和自以为是的“道理”瞬间崩塌,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慌乱。
她嘴唇哆嗦着,徒劳地开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精心维持的那点体面荡然无存,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孙晓芸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死死抓住刘招娣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赵…赵队长,我们错了……”刘招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哭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我们不懂事…瞎说的,您别生气,我们坐!我们马上坐!这拖拉机,挺好的…挺好的……” 她语无伦次,只想赶紧平息这滔天的怒火。
“挺好的?”赵前进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带着浓浓的讥讽,他上前一步,那股子常年劳作积累的、如同山岳般厚重的威压扑面而来,让刘招娣和孙晓芸几乎喘不过气,
“我看你们是没吃过苦,没挨过饿!还没到地方就想给我下马威?想拿捏我这个乡下人?”
“我告诉你们!我赵前进在向阳大队当了十几年队长,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就你们这点花花肠子,趁早给我收起来!想当大小姐?滚回城里去!乡下地方,不伺候!”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烧红的铁块砸进冷水里,带着嗤嗤作响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得刘招娣和孙晓芸体无完肤,尊严扫地!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拖拉机“突突突”的噪音和远处牛车“吱扭”以及那几个徒步知青沉重的脚步声,构成一幅无声的讽刺画卷。
沈清川早己闭上了嘴,镜片后的眼神复杂,既有对大队长强硬手段的不完全认同,也有对刘招娣两人不识时务的无奈。
他默默地又往后退了半步,彻底拉开了距离。
王铁柱和周卫民更是早就爬上了车斗边缘坐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李红梅和赵红霞也迅速上了车,坐在另一边。
苏月看着刘招娣两人狼狈的样子,艳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冷笑。
她动作优雅地用手绢再次掸了掸车斗边缘的灰尘,姿态从容地坐了上去,仿佛在欣赏一场闹剧的落幕。
眨眼间,整个车斗边缘就只剩下刘招娣和孙晓芸还孤零零地站在滚烫的泥地上,承受着大队长冰冷的怒火、周围知青们形形色色的目光或同情、鄙夷、冷漠、幸灾乐祸的表情,以及头顶那轮毒辣日头的炙烤。
她们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孤立无援,骑虎难下!
恐惧和羞耻彻底碾碎了刘招娣最后一丝侥幸。
她知道,再迟疑一秒,这个黑脸煞神真会说到做到!
“坐!我们坐!赵队长!我们错了!我们这就坐!”刘招娣发出近乎凄厉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什么脏不脏、体面不体面了,猛地拽了一把还在抽噎发抖的孙晓芸,手脚并用地就扑向车斗。
动作之快,之狼狈,活像两只逃命的兔子。
孙晓芸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也连滚带爬地往上扑。
两人几乎是摔进车斗的,扑在干草和污垢上,激起一片灰尘。
她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紧紧地缩在车斗最角落、最靠近肮脏车壁的地方,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掉,再也不敢看赵有田一眼,更不敢看苏月那嘲讽的眼神和其他知青的表情。
刘招娣那件半旧的灰工装蹭上了大块黑乎乎的灰尘泥土,精心梳理的头发也散乱不堪,粘着几根枯草,狼狈到了极点。
赵有田冷冷地扫了车斗上己经坐稳的众人一眼,目光在缩成一团的刘招娣和孙晓芸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没再废话,对着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拖拉机手小张吼了一嗓子,声音洪亮:“都坐稳扶好了!小张,走!”
小张早就憋着一股气,闻言猛地一拉油门杆!
“突突突突——!!!”
拖拉机发出一阵更加狂暴的怒吼,排气管喷出浓烈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巨大的噪音瞬间吞噬了一切。
车身猛地一震,如同脱缰的野马,剧烈地颠簸着,一头冲进了前方那条坑洼不平、尘土漫天的乡间土路,卷起一条长长的、遮天蔽日的黄色土龙。
车斗疯狂地摇晃、颠簸,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刘招娣和孙晓芸死死抓着冰冷、肮脏、带着毛刺的车斗边缘铁皮,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东倒西歪,灰头土脸,满头满身都是扑簌簌落下的灰尘和草屑。
孙晓芸的眼泪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出沟壑,刘招娣则死死咬着嘴唇,眼神羞愤,紧紧盯着地望着车斗底部肮脏的干草,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她们那点试图“拿捏”一下、争取点“优待”的小心思,在大队长毫不留情的铁腕和退回知青办这柄悬顶利剑面前,被碾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懊悔、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对未来命运的茫然和深深的不安。
沈清川扶稳被颠歪的眼镜,沉默地望着道路两旁飞速倒退的、在烈日下显得焦渴的田野,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苏月则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掩住了口鼻,抵挡着扑面而来的尘土和柴油味,艳丽的脸上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刚才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拖拉机,载着心思各异的八个新知青,在烈日、尘土和巨大的噪音中,一路疯狂颠簸着,朝着向阳大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