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碾过积雪的车道时,苏小柔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浅痕。
车窗外的雪片撞在玻璃上,模糊了围墙顶端的铁丝网——她数到第七个岗哨时,轿车"吱呀"停在一栋灰墙建筑前,两个戴棉帽的保安正用探照灯扫过车牌。
"到了。"司机拉下手刹,后颈的朱砂痣随着转头动作晃了晃,"苏小姐,肖队长,请。"
肖飞先下了车,转身伸手。
苏小柔触到他掌心的温度,被拽出车的瞬间,冷风裹着消毒水味灌进鼻腔——这地方像座放大的医院,连空气都带着冷硬的消毒棉气息。
“爸?”肖飞的声音在门廊下响起,带着一丝疑惑和不确定。
苏小柔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落地窗前那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身上。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光,身影被雪光勾勒出一圈银色的边缘,仿佛与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
当听到肖飞的声音后,男人慢慢转过身来,苏小柔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他的眉眼与肖飞有七分相似,但眼角多了一道淡淡的疤痕,此刻正微微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她。
“小柔。”男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浸过水的石板一般,透露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过来。”
苏小柔的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她有些犹豫。她记得肖飞曾经提过他的父亲在基地负责后勤工作,但却从未说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她见面。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当男人喊出她的名字时,他眼底竟然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那丝心疼,就像她生病时隔壁张婶看她的眼神一样,充满了关切和忧虑。
就在这时,肖飞迅速地挡在了苏小柔身前,他的脊背挺得笔首,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苏叔。”肖飞的声音有些冷淡,“大冷天把人接来,总该说个缘由吧?”
苏浩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在苏小柔被围巾勒出红印的脖颈上。
他伸手扯开西装内袋,抽出叠照片拍在玄关的檀木桌上——最上面一张是肖飞在市集替苏小柔捂手,第二张是他把她的脚塞进自己大衣里焐热,第三张......
"昨天张嫂说,你俩在暖棚待了三小时。"苏浩指节敲了敲照片,"前天老周说,你买了三套保温膜就为哄她看雪樱花。"他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发哑,"小飞,你妈走得早,我教过你对姑娘要负责任,不是这种......这种没轻没重的哄法。"
肖飞低头看照片,这才发现都是从各个角度偷拍的。
他刚要解释,苏小柔突然拽了拽他衣角:"苏叔,肖飞没哄我。"她往前半步,鼻尖冻得通红,"是我总麻烦他——暖棚是我想去看樱花,保温膜是我非说要多备着,脚冷也是我自己要往他大衣里塞的。"
苏浩的眉峰松了松,又立刻拧紧:"小柔,你别替他说话。
我让人查过,你老家发洪水时,是他带人去救的;你发烧住院,是他在病房守了三天;上回野狼群袭村,他明明在边境巡逻,偏要绕二十里路送你回村......"他突然顿住,像是怕吓着她,放软了语气,"叔不是怪他,是怕你被哄得晕头转向。
这混小子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可感情的事......"
"爸。"肖飞打断他,伸手握住苏小柔发凉的手,"我没哄她。"他低头看她,眼尾的痣在雪光里发亮,"是我想对她好,从救她那天开始,就没想过停。"
苏浩的呼吸重了些。
他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走向客厅:"先坐。"他指了指沙发前的暖炉,"小柔,喝碗姜茶。"
苏小柔刚要坐,肖飞己经先一步用掌心试了试沙发扶手的温度,确认不凉才让她靠上。
暖炉的热气裹着姜茶的甜香漫上来,她捧着粗陶碗,看见苏浩站在酒柜前,背影像座压着心事的山。
"小柔,搬来和叔住吧。"苏浩突然说,转身时手里多了串钥匙,"顶楼有间向阳的屋子,带独立暖炉,比肖飞那破公寓暖和。"
"爸!"肖飞的声音拔高了些。
苏浩没理他,目光只锁着苏小柔:"他那屋我去过,窗户漏风,床垫薄得能摸出弹簧。
上回你发烧,他连个像样的药箱都没有——"
"有。"肖飞打断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个铁皮盒,"上回您送的应急药箱,我天天带着。"他打开盒子,里面的退烧药、创可贴整整齐齐码着,"小柔的常用药在第二层,退烧贴在夹层,我怕压坏,特意用软布裹了。"
苏浩的手指在钥匙串上顿住。
他望着肖飞翻药箱时专注的模样,突然想起儿子十岁时拆闹钟修表,也是这副生怕碰坏零件的神情。
"叔,我想和肖飞一起。"苏小柔把碗放在茶几上,杯底与木面碰出轻响,"他屋子漏风,可他会在我床头挂棉帘;床垫硬,他就把自己的褥子给我;药箱是他连夜去后勤部求老周配的,我发烧那晚,他怕我踢被子,坐了半宿守着......"她耳尖泛红,声音轻得像雪,"真的,和他在一起,比什么都暖和。"
肖飞的手指轻轻覆上她手背。
他没看父亲,目光全落在苏小柔泛着水光的眼睛里,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骨头里。
苏浩沉默地站了会儿,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照片。
他一张张收进牛皮纸袋,动作慢得像是在数上面的雪粒。
等他再抬头时,目光扫过沙发——肖飞半拥着苏小柔,正用自己的体温焐她冻红的指尖,而她靠在他肩头,嘴角还沾着姜茶的糖渍。
"行。"苏浩把钥匙串塞回口袋,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但要是让我知道他欺负你......"他回头看了眼肖飞,又软了语气,"小柔,随时来敲我家门。"
肖飞松了口气,正要说话,苏浩己经抓起沙发上的大衣:"我去厨房看看张嫂炖的鸡汤。"他推开门,风雪卷着他的声音飘进来,"俩孩子饿坏了。"
门合上的瞬间,苏小柔听见肖飞轻笑着在她耳边说:"我就说,我爸最会装严肃。"她抬头,正撞进他眼里的暖光——那光比暖炉热,比雪天的樱花艳,像团烧了好久的火,终于烧穿了所有的冰。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己不像来时那样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