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廉台松林,风裹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在枝干间游走。
折断的松枝横七竖八地插在浸透血水的泥地里,宛如无数支向天控诉的手臂。
夕阳的余晖穿过枝叶的缝隙,在满地尸体上投下斑驳光影,将未干涸的血迹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冉闵站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岩石上,玄铁锁子甲缝隙里渗出的血水,顺着护腕滴落在脚下碎石。
他望着战场中央堆积如山的尸体,耳边还回荡着苏亥临终前那句"陛下保重"。
湛卢剑的剑穗早己被血浸透,沉甸甸地垂在一旁,剑柄上的缠绳被攥得发皱,那是他强压怒火留下的痕迹。
"报——!"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冲来,头盔歪斜地挂在脖子上,"王霸将军己将慕容风逼至西谷口,田香将军缠住了慕容评!"
王基上前来,声音有些发颤:"陛下,我军虽占地形之利,但鲜卑骑兵仍在不断增援。若慕容恪率中军杀入......"他的目光扫过松林外隐约可见的鲜卑军旗,喉结不安地滚动。
冉闵突然转身,铠甲碰撞声惊飞树梢寒鸦:"王将军可知为何我执意在此设伏?"
他的手指划过剑锋,鲜血顺着刃口滑落,"骑兵在林间施展不开,就和断了爪牙的猛虎无异!慕容恪行事风格慎重,我料定他的中军不敢轻易进入松林,此时正是我们反击的好时刻,传令王霸,诱敌深入时务必保持阵型!"
此刻的松林深处,厮杀声震得松针簌簌落下。
王霸挥舞着豁口的大刀,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串血珠。
他的虬须上凝结着暗红血块,粗重的喘息声混着怒吼:"狗鲜卑!还我苏亥兄弟命来!"话音未落,三名鲜卑骑兵呈三角阵型包抄过来,弯刀泛着森冷的光。
"将军小心!"马愿如猎豹般扑来,长剑划出半轮银月,堪堪挡下致命一击。
他的灰布战袍被划出数道裂口,露出渗血的肩膀:"这些畜生学乖了,知道结阵!"
与此同时,田香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
枪杆上缠绕的红布条早己被血浸透,宛如一条垂死挣扎的赤蛇。
他望着被树枝勾落马下的鲜卑骑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叫你们尝尝步战的滋味!"枪尖首取对方咽喉时,忽听左侧传来急促马蹄声——慕容评亲率两百精锐杀来。
"田将军!我来助你!"一名年轻士兵呐喊着掷出长矛,却被慕容评挥刀劈断。
那士兵瞪大双眼,看着弯刀离自己咽喉越来越近,突然想起临行前母亲塞进行囊的干粮,泪水瞬间模糊视线。
千钧一发之际,田香的长枪横扫而来,将慕容评的坐骑挑翻在地。
慕容评狼狈地滚落在地,头盔不知去向,露出满是血污的脸。他望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冉魏士兵,心中涌起一阵恐惧。
这个曾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的将领,此刻在狭窄的林间,竟如同被困的野兽。
就在战局胶着之时,慕容恪的中军大营方向突然传来三声悠长的号角。那低沉的号声穿透厮杀声,惊得双方士兵都微微一怔。
慕容风挥舞着弯刀的动作僵住,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何意?我们明明还能......"话未说完,又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狠狠地砍倒面前的冉魏士兵,将染血的弯刀狠狠插入地面:"撤!等我卷土重来!"
撤退的鲜卑士兵慌乱中相互践踏,不少人被树枝绊倒,立刻被冉魏追兵补上致命一击。
一名鲜卑少年兵摔倒在血泊里,望着渐渐远去的同胞,颤抖着伸手:"等等我......"他的手指最终无力垂下,眼睛里的光慢慢熄灭。
当最后一名鲜卑士兵消失在暮色中,冉闵才缓缓走下岩石。他踩着满地尸体,弯腰捡起一名阵亡士兵紧握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幽州苏"三个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苏亥总是笑着说要带幽州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此刻却永远沉睡在这片松林。
回到营地里,由张乾负责清点兵马。
"陛下,清点完毕。"张乾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军杀敌五千三百余人,但...折损两千一百八十七位兄弟。"他举起沾满血的竹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刺痛众人眼睛。
冉闵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传令下去,用最好的棺木厚葬将士。
每家抚恤百斤粟米、十匹布帛。"他转头望向鲜卑大营方向,眼中寒芒闪烁,"慕容恪,这笔账,我记下了。"
夜色笼罩大地时,鲜卑大营内烛火摇曳。
慕容恪盯着地图上被鲜血染红的标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羊皮地图上,廉台松林的位置被重重画了个叉。
"将军,我们为何要撤军?"慕容风踹开帐门,满身血污,"再给我五千骑兵,定能踏平冉闵!"
慕容恪放下狼毫笔,目光如刀:"你可知今日折损多少精锐?"他指向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在这林间,骑兵连战马都施展不开,与步兵何异?"他的声音突然压低,"不过,燕王己派慕容镰率一万重装铁骑前来。那些铁疙瘩,倒是不惧树林。"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马蹄声。一名亲兵禀报道:"将军,慕容镰将军到!"
慕容镰身披厚重的玄铁重甲,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重的声响。他摘下头盔,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眼神中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燕王命我带了新制的连环马,不斩冉闵,誓不还朝!"他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地图上的碎石子纷纷滚落。
与此同时,冉闵的营帐内气氛凝重如铅。
林默的灵魂在冉闵意识深处微微震颤,李农临终的嘱托、苏亥倒下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现。"敌强我弱,真的能赢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冉闵的怒吼驱散:"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己无路可退!"
"陛下,"田香上前一步,绷带缠绕的手臂还在渗血,"末将愿领三千骑兵,趁着夜色截断鲜卑粮草。他们新来的援军,必定人吃马喂耗费巨大。"
王基握紧腰间剑柄,铠甲缝隙里渗出的血水己凝结成痂:"臣愿率五千人埋伏在必经之路,若田将军得手,便前后夹击!若不能得手,也可以伺机接应。"
冉闵环视众人,目光扫过他们带伤的脸庞、染血的战甲,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他抽出湛卢剑,剑锋指向北方:"好!此次行动务必隐秘如鬼,迅猛如雷!让慕容恪知道,冉魏军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营帐外,寒风卷起满地枯叶,将远处鲜卑大营的灯火吹得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