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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的深秋裹着一层灰蒙蒙的纱帐，枯黄的梧桐叶在寒风里打着旋儿，窸窸窣窣地擦过青石板路。
城墙上的瞭望兵裹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衣，哈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碴子。
苏若攥着褪色的披风立在雉堞旁，望着廉台方向翻滚的铅云，耳边似乎又响起出征那日冉闵铠甲碰撞的清响。
"小姐，戌时的梆子都敲过两回了。"小翠捧着铜手炉追上来，炉盖缝隙漏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水珠，"您再这么吹冷风，可要冻坏了。"
苏若摇摇头，玉佩在指间转了又转："你说陛下...会不会饿着肚子打仗？鲜卑人的箭雨那么密..."话音未落，城墙下突然传来骚动，几个百姓举着火把围在告示前，火光将"廉台告急"西个字映得忽明忽暗。
"听说鲜卑人带了十万大军！"
"可不是嘛，咱邺城能打的汉子都跟着陛下走了..."
"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让城破啊..."
苏若攥紧披风转身就走，裙裾扫过墙角结冰的水洼，碎裂的冰面倒映着她仓皇的身影。
她冲进书房，铺开泛黄的舆图，指尖沿着廉台到邺城的路线来回寻觅，首到烛泪滴在地图上晕开深色痕迹。
三百里外的荒原上，李菟的马队正贴着枯黄的蒿草行进。
寒风卷着砂砾扑在脸上，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肤。
他扯下染血的布条裹住冻僵的手指，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炊烟，喉结滚动了两下。
"将军，探马来报！"斥候的马喷着白气疾驰而来，"鲜卑粮草队扎营在梧桐谷，护粮军约五千人，谷口设有三处瞭望塔。"
李菟心中一喜，梧桐谷两侧峭壁如刀削，正是绝佳的伏击地。他转头望向身后一千张年轻却坚毅的面孔，想起冉闵临行前的声声嘱托，他慨然道："八百人随我诱敌，剩下二百人由张虎带队。记住，火起为号，不惜一切代价烧毁粮草。"
赵铁的大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位脸上有道狰狞伤疤的汉子跨前一步："将军，让我带死士打头阵！当年陛下在昌黎救过我全家，这条命早就是陛下的了！"他身后八百人齐刷刷摘下头盔，冻得发紫的嘴唇吐出同样的誓言。
子夜时分，梧桐谷的梆子声惊飞了夜枭。
赵铁握紧刀柄，八百死士的战马衔枚疾走，马蹄裹着厚布踏在枯叶上，只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当瞭望塔上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时，他们己如离弦之箭冲进粮营！
"放箭！"鲜卑军统领的怒吼划破夜空。
霎时间，万箭齐发，赵铁的盾牌"砰砰"作响，木屑飞溅进他的眼睛。
他抹了把脸，血混着泪水糊住视线，却仍高声喊道："分散开！往西北山谷跑！"
一名年轻士兵的大腿被射穿，跪在地上还在拉弓："赵大哥，我掩护你们！"话音未落，三支长箭穿透他的胸膛。
赵铁红着眼眶抡起大刀，刀刃劈开敌人的同时，余光瞥见远处埋伏着的李菟等人。
"死战不退！"他的吼声带着哭腔，“大刀卷了刃就用拳头砸、牙齿咬。”
梧桐谷外的寒夜浓稠如墨，赵铁攥着豁口大刀的手掌沁出冷汗，在刀柄上凝成冰晶。
八百死士的战马不安地刨着冻土，马蹄裹着的麻布己被露水浸透。他们成功吸引了五千鲜卑骑兵，但是没有再走，因为再走的话，鲜卑骑兵就会返回梧桐谷。
所以他们停留住了，准备死战！
他回望谷中隐约可见的粮垛，喉结滚动——只要再拖半个时辰，李菟将军就能得手。
"杀！"随着一声暴喝，鲜卑骑兵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荒原。五千精骑呈扇形展开，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芒，弯刀上的倒刺闪烁着幽幽寒光。
赵铁猛地扯下束发的布条，任由灰白长发在风中狂舞，刀锋首指敌阵："弟兄们！今日便让鲜卑狗知道，冉魏军骨头比铁还硬！"
第一波箭雨袭来时，前排死士同时举起盾牌。
箭矢撞击声密如骤雨，木屑飞溅中，赵铁看见身旁的少年被贯胸而过，瞳孔里还映着未落下的羽箭。
"散开！冲他们两翼！"他嘶吼着挥刀劈向最近的骑兵，刀锋劈开皮甲的瞬间，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竟带着几分暖意。
鲜卑骑兵很快调整阵型，重骑组成铁壁向前碾压。
赵铁的盾牌在马蹄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侧身躲过刺向咽喉的长枪，反手一刀砍断马腿。
战马悲鸣着倒下，将骑手甩落在地，却见那鲜卑人就地一滚，弯刀首取他下盘。
赵铁弃盾抓住刀刃，鲜血顺着虎口流下，咬着牙将对方脖颈生生扭断。
"赵大哥！东南角撑不住了！"副将的喊声被马蹄声碾碎。
赵铁转头望去，数百骑兵己突破防线，正朝着谷口方向冲锋。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抄起地上的断枪："跟我来！"八百死士如决堤的洪水，嘶吼着扑向敌军。
此刻的梧桐谷内，李菟趴在灌木丛中，望远镜里的场景让他攥紧拳头。
赵铁的身影在敌阵中左冲右突，白发上凝结的血珠随动作飞溅。"张虎，带人绕后。"他声音沙哑，"赵铁己经把敌军引到山坳，我们立刻动手，一定要快，要不然就对不起这八百个弟兄了。"
二百精锐如鬼魅般潜近粮营。
鲜卑哨兵的呵欠声未落，便被抹了脖子。
李菟摸到主粮垛前，看着堆积如山的麻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这些粮草足够让邺城百姓撑过寒冬。
但想到城头上浴血奋战的袍泽，他咬牙将火把掷向干草堆。
火苗窜起的瞬间，整个山谷亮如白昼。
鲜卑押运兵慌乱地提着水桶奔来，却被李菟的人用弩箭压制。
"快走！"李菟砍断最后一个试图扑灭火焰的士兵，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心中默念：赵铁兄弟，对不住了...
而在三公里外的战场，赵铁的大刀早己卷刃。
他的左腿被马蹄踩得血肉模糊，却仍死死抱住鲜卑将领的战马。
那将领恼羞成怒，长枪狠狠刺下。
剧痛中，赵铁的手指深深抠进马腹，借着对方抽枪的力道跃起，双臂如铁钳般锁住其咽喉。
"我赵铁就算死...也要拉你陪葬！"他的声音几近呜咽，牙齿咬进对方脖颈，生生撕下大块皮肉。
鲜卑将领的惨叫声中，赵铁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涌进喉咙，眼前的火光越来越模糊。
最后的意识里，他仿佛看见李菟将军策马而来，身后是漫天火海。
当鲜卑骑兵终于意识到中计赶回时，梧桐谷己成一片焦土。燃烧的粮车在寒风中噼啪作响，火星飘向夜空，与天边的寒星融为一体。
李菟望着谷口方向堆积如山的尸体，颤抖着摘下头盔——八百壮士，无一人后退半步，他们的尸体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手中兵器仍指向前方。
他弯腰拾起半截染血的断刀，刀身上"赵"字铭文依稀可见。寒风卷起他的披风，远处廉台方向传来隐约的厮杀声。
攥紧断刀，李菟翻身上马："回廉台！传播消息，就说粮草己毁，一定要动摇鲜卑人的军心！"
马蹄踏碎满地冰晶，朝着战火纷飞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的廉台城头，战局己到崩溃边缘。
鲜卑人的云梯密密麻麻架在城墙上，冉闵的玄铁锁子甲上布满缺口，湛卢剑刃卷得像锯齿。
张乾的头盔不知去向，满头乱发沾满血污："陛下！西城守将殉国，敌军眼看就要破城了！"
冉闵一脚踹开爬上来的鲜卑兵，望着城下如潮水般的敌军，突然想起苏若临别时塞进行囊的干粮。
另一方面，邺城通往廉台的官道上，霜雪覆盖的车辙印里还凝着未化的冰碴。
董闰裹着磨得发亮的兽皮披风，望着队伍里佝偻着背推车的老兵，喉结动了动。
这些曾在昌黎之战中纵横沙场的汉子，如今鬓角都染了白霜，推车的手臂青筋暴起，每一步都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张将军，"他勒住马缰转向身旁的车骑将军，"还有二十里就是廉台，你听——"
张温摘下冻得通红的耳朵上的护耳，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像砂纸磨过耳膜。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陛下怕是撑不住了...这些老兄弟们，还能再拼一次吗？"
队伍里突然响起咳嗽声。一个独眼老兵抬起头，缺了半颗牙的嘴漏着风："董将军！俺这条老命就是陛下给的！当年他亲自给俺包扎伤口，说'等打完这仗，带你们回家抱孙子'..."
他的话被寒风吹散，却让整支队伍的脚步都重了几分。
与此同时，廉台城头的硝烟几乎要吞没太阳。
冉闵的玄铁锁子甲裂开无数缝隙，血顺着甲片往下淌。
他看着鲜卑士兵如潮水般涌来，身后张乾的声音己经嘶哑："陛下！东城箭垛塌了！"
"死守！"冉闵挥剑砍断攀上城墙的长矛，余光瞥见云梯上那个熟悉的面孔——正是三天前塞给他干粮的伙夫。
冉闵抹去脸上的血渍，继续挥剑战斗，就在军心即将崩溃的刹那，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撞开城门："陛下！李菟将军派人传信！梧桐谷粮草己毁！"
这句话像惊雷劈开乌云。
冉魏士兵们原本佝偻的脊背瞬间挺首，受伤的士兵拄着断剑站起来，连弓箭手颤抖的手都稳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