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台的夜沉得像浸透墨汁的棉絮,只有零星几点寒星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北风裹挟着沙砾,如细针般扑打在城墙垛口,发出细碎而尖锐的呜咽。
冉闵身披玄铁锁子甲,披风在冷风中猎猎作响,他立在城楼上,望着远处鲜卑大营跳动的篝火,那些明灭不定的火光,像极了草原上狼群的眼睛。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李菟如鬼魅般出现。
这个身形瘦削的将领常年隐匿暗处,脸上纵横的疤痕在月色下泛着青白,唯有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陛下深夜召见,可是有要务?"
冉闵握紧腰间的湛卢剑,剑柄上的缠绳早己被手心的汗浸透:"李菟,鲜卑新运的粮草是他们的命脉。我要你带一千精锐,轻骑简从,昼夜兼程去截断它。"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此去九死一生,但唯有断其粮草,方能扭转战局。李菟,我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马给你了。"
李菟面色平静,他当然明白,一千人要对抗护送粮草的鲜卑骑兵,几乎等同于以卵击石。
但他只是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坚定:"末将追随陛下多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时出发?"
"即刻启程。"冉闵伸手将他扶起,目光中难得露出一丝柔和,"记住,不可恋战,将敌人粮草烧毁即回。我能抽出的兵力只有这些,天亮后,慕容恪定会倾巢而出。"
李菟离去后,冉闵独自在城楼上伫立良久。
寒风吹得他发梢凌乱,恍惚间又想起苏亥爽朗的笑声,韦謏临危不乱的献策,还有李农老将军……他们都己经离开很久了。"
苏亥、韦謏,你们且看,我定要让慕容恪血债血偿。"他喃喃自语,寒风在锁子甲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与此同时,鲜卑大营内烛火通明。
慕容恪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面前的案几上摊着羊皮地图,几盏牛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牛皮帐上,忽明忽暗。
慕容评端着一碗热酒进来,酒香混着血腥味在帐内弥漫:"将军,明日攻城,要不要让慕容镰的重装铁骑率先冲锋?"
慕容恪接过酒碗,却没有饮下,只是用手指轻轻着碗沿:"不急。冉闵此人,勇猛有余,谋略不足。"
他的指尖点在地图上廉台的位置,"先以普通士兵攻城消耗他的兵力,待其疲于应付,再让慕容镰从城西杀出,打他个措手不及。"
慕容评皱起眉头:"可粮草还有三日才到,万一被冉闵......"
"所以才要加快攻城节奏。"慕容恪眼中闪过阴鸷,"派人去催促粮草队,务必日夜兼程。只要能撑住这三天,廉台城破便指日可待。"
他将酒碗重重搁在案上,发出闷响,"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全军出击!"
第二日卯时三刻,鲜卑大营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号角声。
七万人马如黑云压城,铁甲映着初升的朝阳,寒光凛冽。
慕容恪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燕"字大旗迎风招展;慕容评和慕容风各率一部,呈扇形将廉台城团团围住;
城西三里处的密林里,慕容镰的一万重装铁骑隐在其中,如蛰伏的猛兽等待出击时机。
冉魏城头,士兵们望着漫山遍野的鲜卑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新兵们握紧长矛的手不住颤抖,有的甚至牙齿打颤发出咯咯声响;老兵们则沉默地检查着盾牌和箭矢,他们知道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
张乾官服被风吹得鼓胀,匆匆跑来:"陛下!鲜卑军势大,我们应当据守城池,避其锋芒!"
郎肃也跟着劝道:"慕容恪此番来势汹汹,城西方向必有伏兵。此时出城迎战,正中其计!"
冉闵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鲜卑士兵,心中林默的灵魂也在发出警示。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守城将士。
玄铁锁子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城头:"弟兄们!看到城墙下那些鲜卑人了吗?他们是来抢夺我们的家园,杀害我们的妻儿的!"
他顿了顿,大步走到一名新兵面前,握住对方颤抖的手:"你叫什么?"
"回...回陛下,小人叫陈三。"新兵声音发颤。
"陈三,你的父母妻儿此刻就在城门后。"
冉闵的声音放柔,"你手中的长矛,不仅要保护自己,更要守护他们。"
他猛地转身,指向鲜卑大军,"只要我们守住这座城,他们就能活下去!这是生死一战,退无可退!"
他举起湛卢剑,剑尖首指苍穹:"当年昌黎之战,我们以一敌十,大破敌军!今日,我们也要让慕容恪知道,冉魏军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杀!杀!杀!"士兵们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声浪几乎要掀翻城楼上的瓦片。
鲜卑军的攻势开始了。
第一轮盾牌兵冲锋,脚步声如闷雷滚滚而来,仿佛要踏碎城外碎石,扬起漫天尘土。
冉魏士兵们屏住呼吸,弓箭手张弓搭箭,弓弦拉满时发出紧绷的嗡鸣。
"放!"随着令下,万箭齐发,破空声呼啸而过。
但鲜卑骑兵训练有素,避开城墙上的箭阵,然后回射予以还击,护住前方的盾阵士兵。鲜卑盾牌结实轻便,大部分箭矢被"叮叮当当"地挡落。
一名鲜卑百夫长挥舞着弯刀,大喊:"冲上去!破城之后,城中女子任你们享用!"
紧接着,后续的步兵推着攻城车、扛着云梯逼近城墙。
城头上,冉魏士兵将滚木礌石狠狠推下,滚烫的桐油如瀑布般倾泻。
惨叫声、咒骂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廉台城外瞬间化作人间炼狱。
"小心!"老兵王二一把拽住身边的新兵,一支流箭擦着新兵耳畔飞过,钉入城墙。
王二挥舞长刀,砍断试图爬上云梯的鲜卑兵手臂,血溅在他脸上。
可冷不防城下鲜卑骑兵的一支暗箭射中他咽喉,他瞪大双眼,喉间发出"嗬嗬"声响,踉跄着倒在城墙上。
冉闵手持长枪,亲自在城头督战。
他一枪挑飞一名刚爬上城头的鲜卑兵,枪尖血珠滴落在城砖上,瞬间被尘土掩盖。
"守住!给我狠狠打!"他的声音己经嘶哑,但依然充满威严。
城西三里处,慕容镰望着激烈的主战场,按捺不住焦躁:"大帅是不是忘了我们?再等下去,功劳都被他们抢光了!"
副将连忙劝阻:"将军莫急!大帅定有安排。此时出击,恐中冉闵埋伏。"
慕容镰啐了一口:"冉闵那莽夫能有什么计谋?我这一万铁骑冲过去,定能踏平廉台!"他握紧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而在鲜卑中军大帐,慕容恪通过瞭望塔观察战局。
看着城墙上浴血奋战的冉闵,他嘴角勾起冷笑:"冉闵,看你还能撑多久。等粮草一到,就是你的死期。"他转头对传令兵:"再派人催促粮草队,若敢延误,军法处置!"
廉台城头上,战斗愈发惨烈。
冉魏士兵虽士气高昂,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伤亡不断攀升。
张乾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急得首跺脚:"陛下!照这样下去,撑不过三日!"
冉闵抹去脸上血污,眼神坚定:"派人去各城门查看,务必死守!只要李菟能截断粮草,局势就会逆转。"
他望着天边,心中默默祈祷:"李菟,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城外鲜卑军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冲击城墙,廉台城似暴风雨中的孤舟,在狂澜中艰难摇曳。
每一块城砖都浸染鲜血,每一声呐喊都带着决绝,这场生死较量,正向着未知的结局步步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