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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疫病之机
苏锦昭那个关于“斩草除根”的问题，佩儿没敢回答。
她只是在那一晚，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她家美人，不再是那个温顺柔婉的女子，而是变成了一个手持镰刀的、冷漠的神祇，收割着满园的枯草。
从此以后，佩儿在伺候苏锦昭时，愈发地恭敬，也愈发地，不敢多看一眼，她家主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苏锦昭没有再提过那个问题。
她只是比从前，更安静，也更耐心了。
她知道，对付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不能心急。
心急，只会折了自己这把脆弱的斧子。
她需要等。
等一个机会，等一场东风，等一次天时。
她没想到，这场天时，会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降临到这座紫禁城。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宫里，出事了。
最先出问题的，是浣衣局。
几个负责清洗夜香桶的、最下等的宫女，毫无征兆地，开始上吐下泻，发起高烧。
起初，管事的嬷嬷只当是普通的风寒，并未在意。
可不过两三日，同样症状的人，便越来越多。
浣衣局，司膳房，甚至一些偏远宫殿的粗使太监。
这场病，像一场无声的野火，从后宫最底层、最肮脏的角落里，迅速地，蔓延开来。
恐慌，也随之而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全体出动。
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时疫”。
是一种随着季节变化，而产生的，具有传染性的疾病。
宫里，立刻采取了最严厉的隔绝措施。
凡是出现症状的宫人，一律被拖到城北的几间空置的院落里，自生自灭。
整个皇宫，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刺鼻的艾草和石灰水的味道。
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疫病的蔓延。
病倒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开始有低位的答应和选侍，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这一次，太医们，再也无法用“风寒”来搪塞。
因为，这些病倒的妃嫔和宫人，身上都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暗红色的疹子。
而且，无一例外，都伴随着剧烈的腹痛和脱水。
这绝不是普通的时疫。
太医们，束手无策了。
他们用了无数方子，从清热解毒，到祛湿扶正。
可没有一碗药，能真正地，遏制住病情的恶化。
死亡，开始出现了。
每日，都有数十具尸体，被悄无声-息地，从城北的院落里，用草席拖出去，扔进乱葬岗。
后宫之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连带着前朝，都因此，受到了震动。
苏锦昭的承乾宫东殿，因为地处核心，管理也严格，暂时还未受到波及。
可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逼近的、死亡的气息。
佩儿每日从外面回来，脸色都比前一日，更白一分。
“美人，听闻……听闻林贵人宫里，也有一位选侍，染上疫病，被拖走了。”
“美人，今日内务府送来的菜，都不太新鲜了，好多都打了蔫。”
“美人，现在宫里都传遍了，说这是天降不祥，是宫里有妖孽作祟。”
苏锦昭听着这些话，脸上，是和所有人一样的、恰到好处的恐惧。
可她的内心，却是一片冷静的、高速运转的分析。
她向佩儿，仔细地，询问了每一个细节。
从第一个发病的宫女，到她们日常的饮食，再到那疹子的形状和颜色。
信息，一点一点地，在她脑海里汇集。
一个大胆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猜测，渐渐成形。
这不是时疫。
时疫，是靠飞沫和空气传染的，传播速度，不会这么有局限性。
发病的，大多是最底层的宫人。
她们的共同点，是吃着大厨房的饭，喝着几口特定的井里的水。
而且，那上吐下泻、腹痛如绞的症状，根本不是风寒，而是……中毒。
是一种，由不洁的、腐败的水源或食物，所引起的，急性肠道疾病。
古人称之为，“霍乱”。
太医们，都治错了方向。
他们用治“风寒”的方子，去治“霍乱”，无异于缘木求鱼，只会让病情，雪上加霜。
想通了这一切，苏锦昭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她知道，她等待的那个机会，来了。
这是一场泼天的灾难。
却也是一场，能让她一步登天的，天大的机缘。
若是她能治好这场疫病。
她得到的，将不再是皇帝一时兴起的“垂怜”和“补偿”。
而是活命之恩。
是救万民于水火的、泼天的功劳。
是足以让她，和皇后、慧贵妃，真正分庭抗礼的、最坚实的资本。
可这其中的风险，也同样巨大。
她一旦站出来，便是将自己，置于所有太医的对立面。
是对整个太医院，乃至传承千年的医理的，公然挑战。
赢了，一飞冲天。
输了，便是万劫不复的欺君之罪。
她看着窗外，那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死寂的宫城。
她想起了父亲，在那边远的、寒冷的流放之地，不知是否安好。
她想起了母亲，在那封家信里，字字泣血的嘱托。
她想起了皇后，那张端庄面具下，冰冷的眼睛。
也想起了慧贵妃，那淬了毒的、恶毒的话语。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无比坚定。
富贵，从来都是险中求。
她己经，退无可退了。
佩儿看着自家主子，在窗边站了许久，神色变幻，不由得有些担心。
“美人，您……您在想什么？”
苏锦昭没有回头。
她只是转身，走到了自己的书案前。
她拿出一张干净的宣纸，铺开。
她提起笔，饱蘸浓墨。
佩儿不解地问：“美人，您这是……在写什么？”
苏锦昭没有看她。
她的目光，落在那张洁白的纸上，眼神，却仿佛己经穿透了这宫墙，看到了那背后，隐藏的巨大权柄和血腥杀机。
她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却又让佩儿感到灵魂都在战栗的语气，缓缓说道。
“写一张。”
“能救六宫性命。”
“也能要了许多人性命的。”
“药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