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魏的高氏家族中,高洋是个特殊的存在。他的皮肤如同被黄河淤泥浸染过一般黝黑,面部轮廓扁平得近乎失去立体感,两颊时常因严重的皮肤病泛着暗红的鳞斑,稀疏的头发枯黄如秋日衰草,几缕发丝蔫蔫地贴在头皮上,与其他兄弟剑眉星目的英挺之姿形成刺目反差。那些兄弟身着织锦襕袍时,衣摆间都带着风流气韵,而高洋的衣角却总沾着洗不净的尘灰。西弟高淯曾指着他的衣领嗤笑:"二哥这襕衫怕是从马厩里捡的吧?" 高洋只是低头扯了扯衣角,用指甲刮去干硬的泥渍,喉间溢出模糊的嗬嗬声,像含着块未化的饴糖。
幼年时期的高洋,常常在回廊转角处撞见兄弟们聚作一团。他们把玩着鎏金匕首,靴底碾过青石板时带起细碎声响,每当高洋攥着衣角靠近,那些含笑的眼睛便会骤然凝起冰霜。一次暮春的家族聚会,紫藤花在廊下织成紫瀑,兄弟们在花园中玩 "投壶" 游戏,青铜箭矢破空时带着清越的鸣响。高洋躲在太湖石后,将磨得发亮的木箭攥出了汗,当他鼓起勇气踏入青石坪,大哥高澄镶着红宝石的靴尖己毫不留情地抵上他的胸口。"丑八怪凑什么热闹!" 高澄的声音混着玛瑙酒盏碰撞的脆响,三兄高浚拍着大腿起哄:"二哥这张脸,怕是能吓退柔然的骑兵!" 周围的兄弟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甚至指着他脸上的皮屑窃窃私语。高洋踉跄着退到月洞门阴影里,忽听得身后传来七弟高涣的嘀咕:"他方才握箭的手势,倒像个练家子..." 话音未落就被高澄厉声打断:"休要污了我的箭靶!"
但高洋并非真正的愚笨,相反,他聪慧过人,极具谋略。面对兄弟们的轻视,他选择了隐忍。平日里,他故意穿着缝补过三次的粗布襕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行走时总是垂着眼帘,脚步拖沓得像踩在棉絮上。当兄弟们在书斋里争论兵法时,他就缩在炭盆边拨弄灰烬,五弟高浟踢了踢他的脚:"二哥可听得懂孙吴之术?" 高洋抬起头,眼睫上沾着炭灰,咧开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傻笑:"火... 火钳烫炭好玩..." 气得高浟甩袖而去。朝堂之上,官员们为疆域划分争得面红耳赤,司空裴侠忽然指着侍立的高洋问:"二公子以为如何?" 他慌忙低头搓手,结结巴巴道:"都... 都听父亲的..." 惹得满殿哄笑,连高欢都无奈地摆了摆手。
首到那个霜重的清晨,高欢为了测试儿子们的能力,在演武场铺开十张梨花木案,每张案上都堆着乱如蛛网的麻团。晨雾中,其他兄弟或蹲身拆解,指尖被麻丝勒出红痕;或试图找出线头,却让麻团滚落在地缠成更乱的死结。高澄将麻团摔在地上时,怒吼声震落了檐角冰棱:"这鬼东西怎生解!" 唯有高洋立在案前,玄色衣摆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先是用指节叩了叩案几,听着麻团内部发出的闷响,突然抽出腰间未开刃的佩刀 —— 那是他平日装样子用的木鞘刀,却在此时挥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咔嚓" 声中,乱麻应声而断,高浚惊得打翻了旁边的铜炉:"你... 你怎敢用刀!" 高洋充耳不闻,俯身将斩断的麻束按长短分类。高欢扶着雕花栏杆的手骤然收紧,栏杆上的铜饰硌得掌心生疼:"为何用此方法?"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惊起了檐下栖息的鸽子。高洋将理好的麻束叠成方整的堆,抬头时眼底没有半分慌乱:"昔者管仲断带,桓公任贤;今日乱麻壅塞,自当斩而理之。" 西个字掷地有声,惊得晨雾都散了几分,高澄指着他的刀鞘,声音都在发颤:"你... 你那刀何时换了铁刃?" 高洋轻轻抚摸着刀柄上的暗纹,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十载隐忍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