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的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撩拨出破碎的声响,如同高孝琬压抑在喉间的呜咽。作为高澄嫡长子,他总在暮春时节对着庭院里的石榴树出神 —— 那是父亲当年亲手栽种的,如今枝桠间还挂着未摘的干瘪果实,像极了他胸腔里反复溃烂的伤口。自从东柏堂那夜的血腥浸透青史,他便常常在三更梦回时被冷汗惊醒,指尖还残留着想象中父亲袍角的冰凉。
这日午后,穿堂风卷着细沙掠过演武场,将少年单薄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他手中的桑木弓拉成满月,箭镞稳稳对准三丈外的草人 —— 那草人穿着粗麻布缝制的官袍,胸口用朱砂写着 "阿叔" 二字,墨色在日头下泛着暗紫,像极了宫墙下凝固的血迹。当羽箭破空而去的刹那,龙靴踏碎枯叶的声响骤然炸响,高洋铁塔般的身影从月洞门闯进来,十二章纹的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玉带扣碰撞出冷硬的金属声。
"好个孝子!" 帝王的声音裹着酒气砸在少年后颈,枯骨般的手指己攥住弓弦。孝琬只觉手腕一麻,桑木弓在巨响中裂成两半,断裂处的木刺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草人肩头的 "叔" 字上。他被拽着衣领拖过九曲回廊时,束发的玉簪崩落在地,墨发如瀑散开,发尾扫过青砖上的苔痕 —— 那模样像极了去年冬天被侍卫拖出午门的囚徒,只是那双眼睛还燃着未灭的火光。
太极殿的金砖沁着寒气,孝琬跪在蟠龙柱下时,能看见高洋靴底沾着的草屑。帝王突然蹲下身,佩刀出鞘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却见刀锋贴着少年腰间划过,玉带应声而断。"你父亲束的是七事玉带," 高洋用刀背挑起断带,翡翠蹀躞在灯下流转幽光,"你这孽种也配系玉带?" 刀鞘重重砸在孝琬肩胛骨上的瞬间,殿外突然滚过一声闷雷,将少年闷哼的尾音碾得粉碎。
更深漏残时,景阳山后的刑房亮起灯火。孝琬被铁链绑在蟠龙石柱上,单衣下渗出的血渍在石面蜿蜒成河。高洋攥着枣木鞭柄的手指关节发白,每一记抽打都让石柱发出嗡鸣。当鞭梢卷住脚踝时,少年突然听见自己胫骨裂开的声响,像极了幼时砸开核桃的脆响。他在剧痛中晕厥过去,却被太医用金错碗灌下醒酒汤,辛辣的液体呛入肺腑,睁眼便看见帝王蹲在面前,指甲刮着他脚踝的伤口:"还记得兰京吗?你父亲刺穿他肚子时,那厨子的肠子拖了三尺长!"
血珠溅上龙靴的滚金边时,高洋忽然停手。他从袖中掏出月白锦帕,慢条斯理擦拭靴面上的血点,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血染得发暗。"罢了," 帝王将帕子扔在孝琬脸上,锦缎贴着伤口带来刺骨凉意,"明日起去守武宁陵,让你父亲的鬼魂夜夜啃你的骨头。" 铁链拖过地面的声响在长廊里回荡,孝琬被架出刑房时,看见东方天际己泛起鱼肚白,而高洋正站在丹墀上,望着初升的太阳哈哈大笑,笑声震落了檐角的冰棱,碎成满地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