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一把从她手里把圣旨夺过去,看了又看。
“这字迹不像陛下的,但……”
但圣旨的质地和玺印,又的的确确是真材实料,找不到错漏之处。
可是怎么可能呢?
就这点事,如何能惊动陛下来下旨?
江临川在此时走上前,立在陆欢意的身旁,淡声说:“不必看了,圣旨是真的。”
陆父闻声看向他,锋眉一拧。
“你就是那个姓江的大夫?”
江临川点了下头:“是。”
陆父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目光定在他腰间佩玉处。
“这块玉是我女儿送的吧。”
江临川低头看了眼。
“是。”
陆父冷呵:“看你这穷酸样是买不起的,只能唬我女儿给你买。想做赘婿是吧,费尽心思挑唆我女儿和离,你出了不少力?”
他在大门口如此嚷嚷,惹得里头许多病人侧目,外头路过的人都留下来看一眼。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有人摇着头说江大夫不是这样的人。
还有的人窃窃私语,眼神一言难尽,不知在说些什么。
济世堂的伙计看不下去。
“你这老头瞎诋毁什么呢,你知不知道,我们江大夫若想做赘婿,早就和佳禾郡主……”
“这一茬我知道,”陆父截断他的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弄讽刺,“但江大夫举止不端,惹怒了佳禾郡主,如今早就被郡主所弃,只能巴着我女儿了!”
人群里又是一阵唏嘘声,感叹着怪不得许多天不见佳禾郡主过来。
陆欢意环视西周。
那一张张脸她大多是不认识的,但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猜疑揣测,甚至鄙夷。
对于周寅的事,世人信她是被辜负,但眼前悲愤填膺的是她亲生父亲。
没有人会认为,一个亲生父亲会诋毁女儿,他们都会相信他的。
从来泼脏水容易,洗净难。
她为了和离后名声不被波及,也算竭尽所力,却被她的亲爹轻而易举毁了去!
若只是毁她,也就罢了,她是爹生的,大不了一条命还给她。
可为什么还要污蔑江大夫?
原来她就给江大夫添了麻烦,岂能因为她,致使江大夫再受这种无妄之灾?!
陆欢意余光瞥见里有提着菜刀的,趁人不备冲过去把刀夺了过来。
刀尖首首对着她爹的脖子。
“说!你拿了谁的好处,是谁叫你来这里胡说八道满口喷粪的!是不是周寅!”
她一拿起刀,围观之人吓得退后好几步。
有人甚至逃窜而去,生怕刀锋无眼伤到自己。
陆父也吓得身躯一怔,眼珠子瞪得快蹦出来,手颤得厉害。
“你这遭天打雷劈的逆女!逆女!”
一时间,陆欢意的耳朵里涌进许多斥责声。
“这不孝女啊,和离没同亲爹通气,还要杀亲爹,真的要遭天打雷劈啊!”
“家门不幸。”
“生了这种女儿,还不如不生!”
陆欢意鼻梁一烫,涓涓热流淌了下来。
她抬手抹了把,手背染上一道狰狞的红。
是血,是浓稠的血。
江临川将她握刀的手按下来,把她拉到身后,以一个庇护的姿态挡在她身前。
“我尚未做人父,却也知骨肉亲情,自家人无论什么事都会遮掩一二,免叫外人看了笑话,你这当爹的反其道行之,莫非陆欢意并非你的闺女,而是你的仇人?!”
陆欢意看着他的后脑勺。
他生气的并不是他被污蔑,也没有为他自己辩解,他只为她叫屈。
陆父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马上要被气晕了去,喉咙里怒吼出声:
“正是因为她是我女儿!我女儿做了丑事,我就该管教!”
“……”
“从前我怜她娘死的早,舍不得责骂,惯得她如今无法无天,不知羞耻!”
陆欢意用力擦了擦鼻子。
血还在源源不断往下淌,顺着嘴角滴落,一朵朵红梅在地上晕开。
江临川沉眸道:“周寅许你什么好处,替你在摄政王面前美言几句,助你仕途?就为了这,你宁可逼死你女儿?”
陆父冷笑一声。
“逼死?她会死吗?她脸皮厚着!”
陆欢意凄然笑了起来。
人总是不会无缘无故去走一条死路的。
可难免有些时候,实在有口难辩之时,会悲苦难当。
方才一瞬间,她真有一刀割喉的冲动,以死来证明自己和江大夫是清白的,以死来换父亲懊悔。
但眼下,她又觉得这样自暴自弃的想法是多愚蠢。
死是换不来清白,也换不来懊悔的!
陆父脸色阴沉:“我来这便是告知你,往后不必妄想着能回到陆家,陆家没有你容身之处,你若是肯向周寅去认个错……”
“你当年也是这样污蔑了我娘,”陆欢意若有所思道,“我娘是你逼死的。”
陆父瞳孔一怔。
“胡说八道什么?!”
陆欢意将菜刀往他脚边一掷。
锋芒一闪,刀落地之时,牢牢插进了地缝里。
“我是你生的,给你个机会杀我。”
她说出来的话冰凉无比。
刀就竖在陆父脚边。
陆父铁青着脸,瞪首眼,迟迟说不出话来。
陆欢意皮笑肉不笑:“不动手是吧,那换我杀你。”
她说着便要上前去拔刀。
陆父脸色更暗:“疯了!你真是疯了!”
在她拔起刀之时,陆父挤开人群大步离开,生怕她的刀扔过去似的,走得极快。
父亲是跑了,还有不少人围着看戏。
陆欢意用沾了血的衣袖擦了擦刀锋。
“我这人脾气不好,难听的话若是让我听见了……”
话未完,人群散得飞快。
只剩江临川和济世堂的伙计们还在身边。
江临川一个眼神,伙计们也都走开了去。
陆欢意扔了刀,勉强扯起一抹笑容。
“对付疯子,还是得比他更疯。”
江临川于心不忍地看着她,拿着帕子想替她擦去脸上的血,念及男女有防,只能递到她手里。
“你盼着你爹回到从前的官职吗?”
陆欢意摇摇头。
从前盼的,毕竟一荣俱荣,现在不盼。
江临川又问:“你爹若再度被贬,你可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