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欲起身之时,手忽然被握住。
江临川回头,床上躺着的女子是闭着眼的,大概梦见了什么,手下意识抓了就近的东西。
他轻轻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掰了这根,那根缠上来,总之就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江临川叹了声,再度坐下来。
“我不走,原是想倒杯热水,等你醒来时喝刚好不冷不烫。”
陆欢意想说我不渴,但嘴就是张不开。
江临川给她掖了掖被角,视线在她肩膀处顿住,伸手将她衣襟稍稍捋开了些,露出肩膀上那一排结了新痂的牙印。
她肤白,更显得这伤口狰狞可怖。
他把衣襟拉起来,盖住伤口,嗓音微哑。
“疼不疼?”
“不疼,”陆欢意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一条缝,能开口说话,就是声音很疲惫,软绵绵有气无力的,“真的,不疼。”
江临川慌忙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
到底拉开女子衣襟这种行为太失礼,哪怕他是大夫,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我方才看到有伤便……”
“没关系,”陆欢意说,“有点渴。”
“我去拿水。”
江临川拿了水碗来。
可陆欢意双臂无力支撑,坐不起身。
江临川只能把碗先放在一边去扶她坐起来,再喂她喝水。
“我……”
他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陆欢意猜到他的难言之隐,无所谓的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江大夫,你又救我一次。”
江临川看着她亮盈盈的眼,哑声说:“或许那些人本来就没想伤害你。”
陆欢意点了下头。
“嗯。”
江临川挪开目光:“你休息会儿,我在外头等你。”
他出去后,陆欢意扫视了整间屋子。
她身下躺的床是白玉做的,被褥面料是寸锦寸金的云绫锦,里头的棉絮不知什么做的,跟摄政王王府的被褥一样又轻又软。
外头应当己经入夜,十几盏青釉莲瓣纹长柄灯,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
西处都是青砖堆砌而成的石墙,一扇窗都没有。
陆欢意穿上鞋袜走出去,看到外头景象的一瞬,呼吸一停。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地窖,可又远远不同于寻常的地窖。
西面是石壁,石壁上刻满彩画,画上是锦绣山河,或是歌舞升平的宫宴。
她左看右看,都没找到地窖的出口。
江临川看着其中一幅画,问她说:“你认不认得这画的是什么?”
陆欢意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目光看去。
画上是几位意气风发的男子,率领千军万马攻进长安城的情形。
“高祖皇帝和萧将军。”
那是一百五十年前,沈氏与萧氏作为并肩作战的兄弟,携手杀出一条所向披靡的血路,终于占领了长安城。
一个为帝,一个成为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江临川目光中毫无波澜。
“父亲病重之时对我说,只要社稷安稳,谁当权无关紧要。”
陆欢意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
江临川又说:“父亲不争,纵由人走到他前头去,殊不知那些人踩到他头上,便会想将他彻底踩进泥里去,要他再无翻身的余地。”
这便是要致人死地了。
陆欢意小心翼翼地问:“你的父亲,是哪一位大臣?”
江临川牵了牵唇,却始终说不出口。
陆欢意宽慰道:“不过令尊能说出那番话,可见他志在山河稳固,其他事在他心中是不甚重要的。如今天下太平,令尊在天有灵,也定会欣慰的。”
她想他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关于生父的事太沉痛,每说一句便恰如将心脏生生撕开,故而才说不出口。
她并没有那么想知道。
只要江大夫别这样难过就好。
江临川苦笑。
“他倒是走了,留下我该怎么办。”
陆欢意看看他,又看看画。
半晌后,她轻声说:“我觉得令父一定是个极好极好的人,所以才会有这样好的你。”
江临川偏头对她笑。
“萧远书说你满嘴鬼话。”
陆欢意吐了吐舌:“我见人说人话,见鬼才说鬼话。”
江临川问:“我是人是鬼?”
陆欢意没有首白回答。
“你觉得我说的人话,那你就是好人,你觉得我说的鬼话,那你就是鬼。”
江临川脸上的笑意这才有了些暖意,不再那样透着淡淡的凄凉。
“给你开的方子,吃了吗?”
“没有,”陆欢意懊恼道,“摄政王那个王八蛋不让我吃解毒的药,江大夫再给我开一个吧。”
江临川意外的挑了挑眉。
他面色迟疑过后,再道:“我刚刚给你把了脉,你脉象里面没有受避子汤影响的痕迹,方才我以为是解药的方子起了效用。现在看来,或许是萧远书根本没有给你吃避子汤。”
陆欢意摇头:“这不可能。”
如果不是避子汤,那能是什么呢?
她想了很久,终于恍然大悟。
是田九,每碗避子汤都是田九去煮的,很可能是他换了药。
但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若被摄政王知晓实情,不是必死无疑吗?
江临川又问:“你要回去王府?”
陆欢意眼巴巴道:“我可以不回去吗?你有没有法子,让我避开他的耳目,离开长安?”
傻子才会想回去。
摄政王完全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在他手底下实在不好待,她真佩服田九和琴心,是怎么在摄政王身边安然无恙混到今日?
不过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本事,一个很会察言观色,一个身手极佳,而她陆欢意是望尘莫及的。
她是以一个祈求的眼神看着江临川的。
江临川只是同她目光对上一眼,耳尖便不知不觉的泛红,清咳着挪开视线。
“你若是不嫌烦闷,可在这躲上些时日,等到风头过去……我送你离开长安。”
陆欢意双眼一亮:“不嫌!”
一边只是烦闷,一边随时丢命,她还是分得清的。
……
派出去好几波人,怎么都没有陆欢意的消息,只说到城东树林就没了踪迹。
萧远书雷霆大怒。
“交手的什么人,你辨别不出?”
琴心捂着手臂低着头,背地里翻了好几个白眼。
“他们用的招式实在普通,穿的又是再普通不过的夜行服,用的是人人都能买到的剑,真没什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