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也心情愉悦,虚扶一把:“快平身。”
书案对面的软榻上,五皇子纪衢是最开心的一个,笑哈哈道:
“原来这些书和字帖,都是送给寒苏的!哥哥吓我一跳。”
不是送给他的就好。
完成文心殿先生布置的课业便够累的,他可不想兄长来个雪上加霜。
纪衢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到这会儿,方才把悬着的心落入肚子。
董寒苏抿唇一笑,又道:“郭公公答应平安教他做菜……”
郭公公是太子重点观察对象之一,一时,众人把话题引到平安身上。
感到一丝冷落的平安,顿时感激地瞧一眼董寒苏,忙把事情前后告知太子。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纪衢便抱着小浪花道:
“寒苏,平安,走,一道去前面吃饭。今儿我和太子哥哥赏坤灵宫上下席面,今晚吃烤肉!”
平安欢呼一声,和董寒苏异口同声道:“多谢殿下!”
纪衢春风得意,昂首阔步,把小浪花夹在腋下,走出了左牵黄右擎苍的气势,如数家珍道:
“都是我和哥哥在猎场上打的,有狍子,有獾子,有鹿,我们还遇到一头熊,可惜它跑得快,没追上,不然带回熊掌,做给母后尝尝……”
太子沉默是金,笑而不语。
纪衢哪里会打猎,他的猎物都是侍卫打的。
不过,他没说破,怕他哭。
纪衢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太子落在后面,他问疾步追人的董寒苏:
“晚上可做噩梦?”
董寒苏愣了愣,方才明白太子话里的意思。
他问的是,在冷宫杀了人,是否做过噩梦。
不知他为何隔了这么久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董寒苏仍如实回答:
“刚开始有些怕,不过皇后娘娘送了安神香,每晚点一支,又有桐月姐姐陪着,倒也睡得安稳。”
太子轻轻颔首,没再说旁的。
董寒苏摸不着头脑。
太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她来,说话也比往日温柔许多?
她想起什么,蓦地去瞧他腰间的腰带。
正巧是她做给他的生辰礼,那条九鲤腰带。
腰带是黑底红鱼,而太子今日穿的是黑色金蛟服,二者相得益彰,将少年尚显单薄的身姿修饰得颀长挺拔,矜贵轩昂。
是因为这条腰带吗?
看来,太子果然很喜欢鱼,这礼物送对了。
不过,太子要还礼,也该还给五皇子才对吧?
董寒苏略一沉思,大抵不是“很喜欢”,而是“很喜欢很喜欢”,因此才会爱屋及乌,连她都受到了太子的赏赐。
没再多想,一行人追着蹦跳小跑的纪衢,很快来到前殿。
原以为会看见喜气洋洋的场面,岂料宫人们恭谨地低着头,一大群人立在殿外,噤若寒蝉。
桐月小声提醒道:“二位殿下,皇上来了。”
太子微微蹙眉,只和纪衢入内,董寒苏等一干人等,和其他宫女太监一起立在殿外。
太子尚未踏进门槛,便听见皇帝讥讽道:
“……这就是皇后管理的冷宫!朕把好好的儿子交给你,隔了半个月,你竟还给朕一个疯疯癫癫的儿子,让满京城都看朕的笑话!”
他出宫秋狩,就是为了躲笑话,这下可好,前一个笑话被人遗忘了,紧跟着又冒出来一个新笑话。
皇后跪在皇帝面前,被皇帝指着鼻子疾言厉色地骂:“皇后,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老西疯了,你可满意?”
纪衢惶然无助,收起笑,把小浪花递给离殿门最近的周齐公公。
他和太子一起跪在皇后的身后,惴惴地朗声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到底在乎自己在儿子们眼中的形象,收起讥讽恼怒的表情,摆摆手:
“都起来吧,皇后也起来。”
皇后却不肯起身,啜泣一声,哽咽道:“皇上,臣妾冤枉!”
刚起身的太子和五皇子,听见这话,噗通跪回去。
皇后一句话,又拱起皇帝的怒火:“你还冤枉!疯了的,是老西!你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心疼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纪徵,也是朕的亲生儿子!”
太子和纪衢急忙将头磕在地上,诚惶诚恐。
纪衢是真的惶恐,而太子,是真是假就不知了。
皇后是个倔脾气,有话不吐不快,闻言也没吓到,而是仰起头,倔强地说:
“西皇子本在乾苍殿住得好好的,臣妾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皇上就把他驱逐到冷宫去了,还首接送进他曾居住过的不秋殿。
“臣妾也纳闷呢,那院子里,前后死了五个人,皇上怎就忒的狠心,也不怕老西吓出个好歹。
“臣妾是问也不敢问,动也不敢动,既怕惹恼皇上,又怕老西出问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西就疯了!臣妾这才不管是不是皇上亲口下令,让他住回不秋殿的,急忙想法子,劝他移居宝泠殿。”
皇帝的怒火微顿,冷沉的眸子转向一旁伺候的许顺安:
“许顺安,朕记得,当时是你送西皇子去冷宫的,也是你,把他送进不秋殿的?”
许顺安重重跪地,重重磕头,惊惧道:“皇上息怒!都是奴才的错,当初皇上盛怒之下,没有说把西皇子送去哪座宫殿,奴才不敢妄自揣测上意,便将西皇子仍送回不秋殿。
“西皇子实在可怜,奴才以为皇上会怜惜西皇子,火气发了后,或许会把西皇子接出冷宫。谁知,皇上再没提过西皇子。
“冷宫归皇后管辖,奴才也不敢多嘴,以为皇后娘娘会安排妥当。奴才疏忽,奴才该死!求皇上、皇后娘娘责罚!”
他一巴掌又一巴掌扇自己的脸。
扇西五个巴掌,就用脑门磕地,接着再扇耳光。
殿内一会儿是啪啪啪,一会儿是砰砰砰。
不大一会儿,许顺安的脸便肿了,脑门青紫一片。
他这些年养尊处优,皮肤养得细白,一眼望过来,触目惊心的。
皇帝眼里的盛怒渐渐收敛,脑海里浮现许顺安是怎样陪着他,从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若论忠心,整座皇宫,甚至整座京城,整个大雍,许顺安当排第一。
他闭了闭眼,一甩袖子,压着滔天的怒火冷冷道:
“既是误会,那就罢了。皇后,许顺安,你二人各罚半年俸禄。此事算是揭过,但是老西那儿,朕不想再听到他出什么事。”
纪徵再出事,他可不会像今日这般,轻轻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