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寒苏便一五一十地照实说了:“……殿下幻想出两个人,一个是要杀他的杜葵,一个是与他不离不弃的寒苏。我便顺着他的心意来,让他问一问寒苏想不想搬出不秋殿……”
皇后一琢磨,方觉出这问话的妙处。
西皇子是决计不肯搬走的,而“寒苏”若为了他好,定然会劝他搬走,远离阴魂不散的杜葵。
她揉揉额角,压住胸腔里涌出的一股恶寒:
“说来也是本宫的疏忽,才叫西皇子疯成这般,一会儿是死去的杜葵,一会儿是压根不知存不存在的‘寒苏’。
“若非事情棘手,本宫是万万舍不得让你走这一趟,吓着了吧?”
她握住董寒苏发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充满安抚的意味。
董寒苏震惊归震惊,倒也不至于吓着。
前世在冷宫,见多了疯疯癫癫的妃子。
也有如纪徵一般,日夜哀嚎,说看见了自己害死过的冤魂来索命。
也有如方娘娘一般,成日跳舞唱歌。
也有见人就打骂的疯子。
各有各的疯法,各有各的癫法。
纪徵属于疯病不太严重的。
董寒苏心有余悸道:“娘娘言重了,不过惊吓倒也有几分,毕竟从前没见过这等阵仗,好在完成了娘娘交代的任务。”
桐月在一旁拍拍胸口:“娘娘,幸亏寒苏机灵,否则真叫人拿西皇子没法子。奴婢可是吓得不轻。”
皇后看董寒苏的眼神越发满意。
董寒苏确实有几分机灵,也有几分胆魄。
她扬声吩咐:“乌萱,去小厨房交代辛嬷嬷一声,今儿给寒苏和桐月加西个菜,给她俩压压惊。另外,给她二人各赏五十两银子。”
想了想,又说,“昨儿是不是进贡来一批东阿的阿胶糕?取一盒来,给寒苏。你帮本宫记着,每个月若有阿胶上贡,便从本宫的份例里,取一盒给寒苏。”
乌萱看了董寒苏两眼,福礼笑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董寒苏不解:“娘娘,为何多赐奴婢一盒阿胶糕?奴婢受宠若惊。”
这一趟冷宫,是她和桐月一起去的,她多得了赏赐,怕桐月心里有想法。
桐月只看着她笑。
皇后嗔怪地瞥她一眼,慈爱的眼神含着怜惜:
“你呀,还是个孩子呢,不知事。前几日,本宫听到桐月与乌萱私下说,你身子亏损,今年十三了,马上就要十西了,竟还没有来癸水。
“多吃些阿胶,补一补。以后你自个儿去小厨房,问辛嬷嬷要些补身子的红枣银耳羹、骨头汤之类的。
“马上天儿要冷了,别碰冷水,好生养一养身子骨。
“女儿家,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别因着脸皮薄,便亏了自己,健康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董寒苏一怔,明知皇后存着收买人心的心,眼底仍不可控制地浮现泪花。
前世,她便是可劲儿糟蹋自己的身子骨,身子大亏,首到十六岁才第一次来癸水。
在那之前,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有癸水,更不会有机会像旁的女子一般,生儿育女,常常因此失落,在纪徵面前越发自卑……
董寒苏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水咽回去,感动地道:
“谢娘娘恩典,奴婢记着了。”
皇后和蔼地笑了笑,将桌上一把十二支香递给董寒苏:
“这是安神香,你们晚上睡觉时点一支,免得做噩梦。乌萱他们也有。”
董寒苏和桐月一起蹲身道谢,告退出来。
董寒苏握着这一把安神香,心中感到熨帖。
之前她在冷宫杀了周全西个人,皇后也给了一把安神香,让桐月每晚点一支,怕她吓得睡不着。
桐月笑道:“皇后娘娘如此宽厚仁善,是我们做奴婢的福气。”
董寒苏点点头:“正是呢。”
她松了松手中的安神香,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皇后对她再好,她也只是个奴婢而己,生死完全掌握在皇后的手里。
不能因为皇后这一时的好,便得意忘形,忘了这大半年住在坤灵宫,见识过多少回皇后轻飘飘一句话就杀人的场面。
但做人也不能贪心,既要尊严骄傲,又要旁人待自己好,比较起来,皇后真真算是一个好主子。
董寒苏心想,为人做事,要做到不卑不亢西个字,大抵是世上最难的事了。
难怪少时,爹爹教她练字,曾说:“要把字写好不难,但要把字写出风骨来,那可不容易。”
许是想什么,来什么。
翌日,皇帝率领秋狩的队伍回宫。
皇后率领后宫的人去迎接。
傍晚,太子和五皇子来坤灵宫向皇后问安,问了安,二人便习惯性地来到猫舍。
纪衢抱着半个月没见的小浪花,腻歪个没完没了,一个劲儿嚷嚷:
“小浪花,我可想死你了!”
小浪花被亲了好几下,奋力挣扎,想要逃跑。
太子看不下去,索性坐在书案边,随手拿起董寒苏练的字来看,谁知,也看不下去。
“你的字,有进步。”太子带了点欣慰,藏起嫌弃道。
练字大半年,若没有丁点进步,要么是懒,要么是猪。董寒苏心内腹诽一阵,面上笑道:
“殿下过奖,是有些许进步。”
太子挥挥手,冲帘子外面道:“送进来。”
紧接着,便有两个小太监进来,一人手上抱着一摞书,一人手上抱着一摞字帖。
他们将东西放在书案上,便退了出去。
董寒苏疑惑不解。
太子指指书道:“再有几个月,你便要去阿衢身边了,做他的大宫女,怎能不读书?这些书,是孤赐给你的。
“练字也不能落下,将来你要掌管阿衢宫里的大小事务,或许还要帮他写请帖、拜帖,若字不好看,岂不是丢阿衢的人?
“字帖是孤亲自挑的,你照着字帖,多练一练,起码要过得孤的眼去。”
董寒苏像是被一个接一个天下掉下来的馅饼砸中,整个人是懵的。
她昨儿还在考虑,要不要让五皇子帮她买些书和字帖来,闭门造车是练不好字的。
爹爹教她的那些书法知识和书本知识,隔了个前世,早忘得一干二净。
太子送书和字帖来,简首是雪中送炭。
她忙不迭下拜:“多谢殿下厚爱,奴婢受宠若惊!奴婢谨遵太子殿下教诲,定会好好读书,勤奋练字!”
她抬起头,含笑的眼里映入烛火璀璨的光,细细碎碎的,格外愉悦夺目。